不一样,大喊大叫都没有。喝醉了,他就窝在一处,沾一团墨,背临米芾的《蜀素帖》。 他写字很难看,一直都很难看,但唯独能把《蜀素帖》写好点儿。 “鹤有冲霄心,龟厌曳尾居。”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句。 写完了,他就躲在角落里想某个人,安静地像一块石头。 今天他又想喝酒了,无它,就是担心自己活不到六十岁。他还痴痴地信赵敛的话,“致仕了之后再见”。他打算六十岁就辞官,到时候再去见赵敛,就不必挨训了。可要是活不到六十,他就见不着赵敛了。 谢承瑢喝醉了,写了半个时辰的字,困得睁不开眼,倒在地上就睡。纸哗啦啦盖在他身上,当作薄被。 他做梦了,又梦见了赵敛。 梦到赵敛偷偷给照夜多喂草,被周彦抓个正着。梦里他就在旁边看着,也不帮赵敛说话。事后赵敛生闷气:“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再这样,我也不给昭昭多喂草了!” 谢承瑢想回答他,可是自己却突然变成了哑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赵敛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理我?” 谢承瑢说不出来。他呜呜咽咽的,就是没办法发出声音。 赵敛生气了:“你不同我说话,我以后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第二日恰好是百官大起居,谢承瑢还没睡够便被仆从拖起来,噩梦也就这样被人打碎了。 他为什么做这种梦?谢承瑢想,大约是赵敛在怪罪他从前心口不一,好话总爱反着说。 这时候思衡进来催他:“哥不上朝了?才还朝可不能无故缺了朝请!要迟到了!” 谢承瑢眯着眼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 谢承瑢确实要迟到了,韶园离宫城远,骑马还需几刻钟。他缓了很久,爬起来洗漱穿衣,手脚僵得发胀。 他现在是节度使了,不过身无差遣,只是闲官。 闲官当然也是需要上朝的,在旁听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顺便旁观文官骂战,也不算无趣。 有仆从来替他穿紫衣,他看着镜中的自己。 “要不要薰个衣呢,有些酒味。”思衡说。 谢承瑢道:“随便。” ** 均州。 正月时仍落大雪,风声烈。赵敛蜷缩在被子里,身下枕着两把长刀,一把金的,一把铁的。 他听窗外风雪的声音,手轻轻抚在金刀上面。才闭上眼,门外有人踩雪靠近。他警惕地把手握上铁柄。 “二郎。” 赵敛松了拿刀的手,问道:“谁?” “是我,吕征。” 吕征同赵敛是同一个都的,都在天武第四军。 天武军是均州地方禁军,隶属于马军司,原归均州马步军都部署王生节制。不过去年正月,王生忽暴毙而亡,朝中又未任命新任都部署,天武军便归副都部署骆永诚暂管。 骆永诚与均州屯驻的殿前司雄略军厢主代议恒并不和睦,几乎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因骆永诚这人肚量奇小,不能容代议恒,便牵连到投军天武军的赵敛身上了。 赵敛在天武军的这两年,很不顺。 “你怎么来了?”赵敛披衣开门,见到满身是雪的吕征。 吕征道:“今夜雪大,均州城的城墙被雪压塌了。副部署叫我们都的连夜修墙呢。” “城墙塌了?”赵敛直皱眉头,“他怎么不叫厢军去做?城里三千厢兵呢。” “没办法了,副部署已经下了令,二郎快些走吧。” 赵敛应声,转身将被子铺好,一会儿便随着去修城墙。 整理被褥时,他看见那把金灿灿的流照君,狠狠怔了半晌。 他将刀藏在被子下头,埋好了,这才放心出门去。 第123章 三八 欲借风霜(三) 谢承瑢下了朝,慢悠悠走下台阶。 有官员过来问好,他习惯地敷衍陪笑,等人送走了,他还是慢悠悠地往宫门走。 “谢节使!” 谢承瑢回过头,是御史中丞刘宜成。 刘宜成躬身作揖:“我与谢节使好久不见!” “刘中丞。” 刘宜成鼻子好,稍稍离谢承瑢近些,就闻到一阵酒味。他皱鼻,说:“节使方才回京,第二日便来上朝,着实是辛苦了。” 谢承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中丞在御史台任职,不知道无故缺朝请是要被降罪的么?” “是了,我以为官人在秦州久了,全然忘了朝中的规矩。” 谢承瑢戍边这几年,胆子练大了,性子也练躁了。他不想和人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不想给好脸色就不会给好脸色。他转头就走,弄得刘宜成非常尴尬。 刘宜成疾步跟上去:“节使在秦州呆了五年,性情大变,好像全然换了一个人。” “人再怎么变,规矩还是知道的。” “哦,那官人或可知,朝请前夜不能饮酒?” 谢承瑢瞥了他一眼,笑道:“叫中丞抓到我的把柄了?” “岂敢。我就是来同节使打个照面的,都是同僚,当是挚友,总不能次次见面都闹不愉快。”刘宜成朝他又作揖,“官人性子一向温顺,不能被秦州的风染了,变成粗俗之人。” “武人岂敢与官人比肩,在下一直都粗俗不堪,从未温顺过啊。”谢承瑢没回他的礼,到门口寻到仆从,拉了马就走了。 刘宜成站在远处,思来想去觉得不快活。他暗自骂了一句,转身回宫城就往崇政殿去。 李祐寅批札子呢,才见均州禁军雄略两厢都指挥使代议恒上的奏疏,均州马步军副都部署骆永诚心地狭窄、目光短浅,或有虚报军饷之嫌,难当统帅均州禁军之任。 才看完,便听刘宜成过来告状,说宁州节度使谢承瑢宿醉朝请,藐视君上。 李祐寅听了大笑:“你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了?” “臣闻到了,臣鼻子灵敏,绝不会闻错。”刘宜成拱手,“谢承瑢在秦州久,性情大变,又因手握重兵一直目中无人。初回京便无视君上,官家不可轻易委以军权,当再思量。” “我没说要给他军权啊,卿多虑了。”李祐寅神色怡然,“卿同他说过话了?又如何知道他性情大变?” 刘宜成道:“他确实是性情大变,臣能体会出来。” “哪里变了?” “他……他说话,比以前直了,毫不忌讳,脱口而出,令人汗颜。” 李祐寅笑意不减:“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刘宜成不依不饶:“官家,宿醉后上朝,确该处罚。” “罚,当然罚。不过他身无它职,仅一个节度使的虚名,我要怎么罚?总不能因他宿醉后上朝,就降他为承宣使吧?”李祐寅用朱笔批阅札子,悠悠说,“你都说了,谢同虚喝多了酒。人喝醉了,当然口不择言、说不出来好话,这与性情无甚关系。宿醉上朝确实不妥,那我就罚他一个月俸禄,叫他闭门思过,回头我再好好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