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合上,黑而沉的色彩一点点填充,五条慎人生舞台的帷幕缓缓闭合。 遥远的烛光飘过来,伴随五条香织的呢喃。 “悠仁,对不起。” 虎杖悠仁抬头。 灵堂另一边,五条香织点燃最后一根圣血蜡烛,五座烛台光芒大盛,融化的圣人之血从圣人之骨炼成的烛台滴落,在虎杖悠仁脚下汇流交错。 血色五芒星成型! 五名圣僧双手合十垂首念经,精纯佛力具现出的梵文从四面八方击向阵法中心的虎杖悠仁。 “小鬼,走上面!” 就在悠仁腾空刹那,浩瀚威压一掌将他拍回阵法中心。 天花板还悬吊着一只烛台。 烛火光晕悬于佛像身后,慈眉善目的佛单手为掌,慈悲目光垂向阵法中心口吐鲜血的魔。 黑色咒纹浮现又消失。 “小鬼,换我出来,现在还来得及!” 虎杖悠仁不理会他。 就算不换两面宿傩出来,虎杖悠仁也能杀掉近在咫尺的施法人。 香织听出两面宿傩的声音,微微偏过头。 “原来这就是他们消灭宿傩诅咒之力的方法吗……果然如此,你是万魔的容器。” 香织不断输入咒力,圣僧与佛像的身影由虚转实,虎杖悠仁渐感无力,沉甸甸的疲倦捻揉着他的意识。 呼吸逐渐低微,夹杂仓促地喘息,虎杖悠仁快要撑不住了。 死魂刃刀尖拄地,锋刃肉眼可见地颤动。 只要悠仁肯拔剑,绝世邪兵会向主人证明,就算是圣骨也斩给你看。 香织站在他的攻击范围内,可是虎杖悠仁没有拔刀。 “你不动手吗。为什么不要天真了,除非我死,否则不会停手的。” “嗯,真难办呢。”悠仁笑了,咳出一口血,抹一把嘴角,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香织小姐也有。我看到了香织小姐的决心,你没有辜负慎先生的期望。” 五条香织低下头。 “对不起,对不起……” “不必感到抱歉,不是你也还会有别人,没有别人我自己也会动手。”虎杖悠仁眼皮渐重,五圣人得了香织的咒力化出实体,火焰从足底燃烧,圣人停下念经长吟一声“阿弥陀佛”,他们的“肉身”蜡烛般融化,血沿着六芒星汇向悠仁。 血液化作枷锁拴住少年手脚。 “这是正确的做法,香织小姐,你做到了。 少年闭上眼睛,圣与佛同他一起阖目。 蜡烛熄灭,五条香织失去所有的力气颓然跪倒。 “你不应该回来的。” ~ 平安京的丧事最近格外多,安倍晴明穿过五条府邸的黑色、白色,前方送客童子低眉垂首,引着安倍晴明越走越偏。 大阴阳师道:“小先生,我的牛车似乎不在这个方向。” 童子停下脚步,指向院墙旁停靠的牛车,道:“安倍大人,那是家主为你准备的牛车。” “哪位家主?” 童子遵循五条香织的交代,躬身回道:“都是。” 风吹过这座远避世外的偏院,院门贴着的禁入封条随风飘动,啪嗒啪嗒敲打无人回应的门扉。 安倍晴明穿过飘飞的樱粉撩开车帘。 月光漫进车内,少年枕着车壁睡得安详。 如果忽略缠缚少年手脚的枷锁,月色本该是温柔动人的。 安倍晴明伸手去探,如他听闻的那样,身体还活着,有正常人的体温,但是一切生命迹象停止,没有鼻息也没有心跳。 缚住虎杖悠仁的往生魂锁可将生魂抽离困于轮回之外,肉身因此陷入假死状态。如果生魂无法及时归位,肉身彻底坏死只是时间问题,这是慈悲的,予以悔过机会的死刑。 然而放在虎杖悠仁身上,情况又不同了。 天一曾说过,虎杖悠仁拥有不死的肉身。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往生魂锁是禅院家那位精通影法术的家主所制咒具,圣血、圣骨只有封在影子空间,才不会随时间腐化衰微。 安倍晴明轻叹。 禅院慧、五条香治都有杀死虎杖悠仁的理由,却又在必死的局面里留下一线生机。 ~ 一千年后,大正时代。 大雪覆盖山路,白皑皑的乡镇光秃一片,这一年的冬天格外荒凉,山路附近的民居空了大半。 几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拄着拐杖坐在屋檐下聊天,说话间不时指指点点对面空了的屋子。 一个说原本住在里面的人都被山匪杀了,因为庄稼没有收成大雪又连着数月封路,这地方闭塞得很,最适合杀人抢劫。 另一个听了直摇头,说我们这些人,少干一天活就要饿一天,手里根本攒不下明天的银子,山匪费力气杀光一屋子的人,难道就为了一顿饭钱? “哎呀,尸体可惨啦,听说遭了猛兽啃食一般残缺不全。我们这里哪有野兽?是山匪吃的。现在的山匪不要饭钱,要直接吃人啦!” 他们说话间,只有一个老人从头到尾沉默不语。那老人原本盯着空屋子发呆,听见他们谈到山匪吃人,才忽然开口。 “不是山匪。” 老人浑浊的眼珠一转,仿佛翻了身的鱼突然转动眼珠。正在侃侃而谈的人们被他这么一盯,蓦然起了鸡皮疙瘩。 “不是山匪。”老人突然笑了,他的笑容很古怪,有一点诅咒的意味,他说出来的话,也让人莫名不舒服。他笃定道:“是鬼。” 所有人沉默下来。 半晌,有人干笑道:“我们年纪都不小啦,这种把戏你还是拿去骗小孩子吧。” “我看到了。”老人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接着道:“我们就说开了吧,大家离得这么近,明明都听见了惨叫,没有一个人敢出手相救。我稍微比你们强一点,那天晚上我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所以我看到了。” 老人又笑起来,笑得肩膀耸动。 “鬼在吃人,红眼睛的恶鬼发现了我。”老人抬起头,太阳暖融融挂在天空,他的光辉平等庇护大地上的每一个人。老人沐浴着阳光,浑身冰冷,回忆道:“那只恶鬼是打算吃了我的,就在他冲过来时,天蒙蒙亮了。阳光烧伤了那只鬼怪,它惨叫着逃进阴影。” 其他人忽然想起来,这老人家里原本搭了许多菜棚,炎夏季节西瓜、葡萄成熟了,朋友们都会去他的院子里吃瓜果乘凉。突然有一天,他不知道发什么疯,将那些能创造价值的菜棚拆得一干二净,又在屋子墙壁开了好几个窗户。 入了夏之后,他家里太阳光无孔不入,他却仿佛还很住得很开心。 因为不约而同想起这一桩事,他口中的鬼忽然在其他人眼前活了过来。 雪地反着灼眼的白光。 有个老人喃喃感慨:“冬天很危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