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手握剑,死在战场上,死在敌人的刀下。
李守玉远征南蛮之际,李定邦密奏天子受长缨,命发妻陶氏连夜打好棺材,在庭院中同子女道别。那天黑得彻底,伸手不见五指,整座府邸被沉重的气氛包裹,透不出一丝亮光。
仆人擅自点灯,火星稍起,便被李定邦怒声训斥。
在那场道别中。
有人哭,但没人看得见。
他明明要去好远的地方,但妻子陶氏却能在黑暗中隐约看见她的丈夫回来了,那个人称天家三杰,攻无不取的李二将军,回来了。
「你这样让诀洛如何自处?」
略显陌生的声音将李定邦的思绪拉回,秦元魁如此问道。
李定邦看了他一眼,嘴角有了无奈的笑意。
「她就是自处太久了,老将军也劝不动,不如就让我……咳咳……」他展开手掌,看着掌纹断裂的纹路,说,「来成为那道裂痕吧。」
他此行不向生路,不单是想痛快地打一场仗,伐宋是因私欲,联宋才是目的。李定邦随即借力坐正,似恢复了力气,立时眼中迸发出奕奕神采:「天下断不能让姓梁的昏君夺了去。等到她反了,你便与诀洛联手,钳制梁国。没了梁国,天子绝无胆量与你正面作战。」
他是真正热爱战场的人,燃枯心力,单为构建此生看不见的宏图。
话刚说完,他又猛地嗽了两声,一股铁腥味立即在口中涌开,他奋力咬住嘴唇,把到牙齿边的血吞了下去。在外人面前咳血,太不体面。
「她原是要嫁给你的,」他咽下血,像无事发生般摆手笑笑,「不过你们两也不合适,但至少比蓉遥那丫头好多了……」他与蓉遥已多年未见,记忆里她还是在安东亲王府刁蛮任性的样子。那年皇家在北地开宴,她却说更爱江南荷塘,哭着喊着要向南走,这才侥幸逃过游园一劫。他用余光瞥到宋王,秦元魁满头的白发让他突然意识到蓉遥也不再是个垂髫细柳的丫头了,而是,一个冷宫里的妇人。
宋王顿了顿,这是被他打入冷宫的前王后的名字。
李定邦察觉出了他微妙的停顿,他并无责备之意,摇头说道:「蓉遥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她……还好吗?」
「活着。」
「活着便好。」他嘴里吧咂了一下,在车马颠簸中,开始追忆前事……
亲王府一家没遭难,蓉遥未经战火离乱,仍是过去那副任性模样。大家都很宠她,这是大魏为数不多未受摧残的皇家女子,看见她,就像是看见了李魏过去的荣耀。记得她小时候喜欢拿拳头打你身上护甲,说拳头锤上去的声音像你名字中的邦字,还会抢走你的小马驹,走在前头一声声叫你邦邦哥哥。那时候皇室人丁兴旺,成年的皇子有十来个,大都雅度翩翩,英气勃发。李明珲和李明珏是小辈中的小辈,身长不过腰,会穿同样花色的衣服给老祖宗磕头。后妃们则娴雅地坐在疏帘后的阴凉里,从广袖中矜持地搓出纤纤嫩指,掐一口刚送来的新鲜荔枝。安东亲王性格敦厚,所以才会养出蓉遥这般刁蛮的女儿,他舍不得管教爱女,却也看不得你叫她欺负,于是语重心长同你说:「定邦,你可别这么让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