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问凝的胸膛上下起伏了几个来回,忽地轻声说了一句话。 她说得很轻,语气甚至是带着笑的,只是话音刚落的同时就落下泪来,难堪地抽了抽鼻子。 毕竟在场都是修道之人,这句话再轻也还是清晰地落入诸人耳中,曲莲和洛荧都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亭中的宁广仪却像爆竹一样炸开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他一个箭步上去抓住朱问凝的双肩,用力之大撞得她向后倒去,却被一双铁爪一样的手狠狠扯了回来,“你——!” 朱问凝再也无法强壮镇定,在他双臂之中失声痛哭,“我、我该怎么办啊……” “你……!”宁广仪回过神来,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似的甩开手,骤然破口大骂,“你就不该去挽花别院!你一个女子,去这种地方就是找死!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你……你还问我你该怎么办,你怎么不想想——我该怎么办?!” 在朱问凝低低的哭声中他倒是想明白了,他能怎么办,大不了退婚,反正错不在他,朱氏也无法追究。想通这一点,他慢慢平静下来,只隔着一步冷冷地看着朱问凝。 洛荧趴在亭子顶上气得想磨牙,恨不得现在就跳下去将宁广仪狠狠打一顿。 夜深风更冷,女子凄凉的哭声搀着风声幽怨呜咽,令人不忍卒听。朱问凝哭得直不起腰,胸口的伤口又开始迸裂流血,而宁广仪却远远地站着,眼底甚至有一丝罕见的解脱。 宁广仲死了,经此一役他将一跃成为宁府下一任家主,今非昔比,何必非要与朱氏绑在一处拘泥于小小荥州呢? 他目光怜悯地望着眼前这位与他自幼一起长大的女子,心想本来她也不错,就是好管闲事了些,但还算听话,可惜发生了这样惊天的丑事……他眉心一蹙,想起昨夜下楼时瞥见那位他都懒得去记姓名的醉汉大腹便便的蠢样,甚至有些厌恶地想,发生了这种事,她怎么还不去死呢? “我……我好想……我好想死……” 曲莲微微一动,洛荧放开他,两人紧紧盯住亭中局势。 朱问凝捂住被鲜血湿濡的胸口,小心翼翼地喘着气,“广仪,你帮我杀了那个人……你帮我杀了那个人!” “凝儿。”宁广仪的态度稍稍软化下来,“如果你想他死,就把他交给烽火台……” “不!不能……不能让别人知道!”朱问凝陡然激动起来,声音变得又尖又利,“绝对、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杀了他,杀了他……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她流泪的双眼空洞地盯着宁广仪,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宁广仪暗自腹诽道,怎么可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无论如何,他就不会娶这样一位名节有亏的女子过门。 但他到底还是识时务,知道眼下朱问凝的状态岌岌可危,容不得半点刺激,于是好言劝道,“好,我们回头想想办法。” “我不要回头想办法!我要他现在就死!马上就死!”朱问凝抓住宁广仪的衣袖疯了一般又踢又打,口中吐出一连串极其恶毒的咒骂。 “……可是他现在人就在庄子里,我怎么下手?平时也就算了,如今姓裴的和姓洛的可都在侧虎视眈眈!” “我不管!我不管!总之我要他再也醒不过来!” 朱问凝从他怀里抬起头,那眼神杀气腾腾,仿佛荒原上磨牙吮血的野兽,吓得宁广仪一个激灵,心虚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好……” 朱问凝死死拽住他的袖子,半晌没有说话。 被这样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盯住,宁广仪像是蛇类毒牙下的猎物,一瞬间脑中空无一物,只有汗水沿着脊柱落下去。 “你在骗我,对不对?”朱问凝倏地笑了。 在暗中蛰伏的两人都听得冷汗直冒。 洛荧百思不得其解,朱问凝和宁广仪方才讨论如何杀掉赵富礼灭口,为何他们的戒环像死了一样毫无反应?普通修士随口说一句“我杀了你”“我气得想杀人”之类的确实不会受到惩罚,但若是满怀杀意真情实感地说“我恨不得杀了他”诸如此语,肯定要被戒环电一激灵。可看他们两人神色如常,难道自幼接受过什么天雷加身面不改色的特殊训练? 可即便他们在天雷加身时仍旧可以行动如常,戒环也会将此类破戒行为记录下来,若赵富礼他日惨死,查到他们在这个时间点上破戒就很难解释了,他们何以如此肆无忌惮? 还是说,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他心电意转之间,亭中局势一触即发,朱问凝掐住宁广仪的手臂逼他节节败退,“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宁广仪,我这些年也算是看透了你,你方才就在盘算要与我解除婚约,口口声声说为我报仇也只是在敷衍我,对不对!你大哥死了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宁氏家主,何苦为了我一个破鞋自毁前程,对不对?!” “凝儿!”宁广仪色厉内荏地一声暴喝,亭中静了一秒,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朱问凝倏地大笑起来,笑得伤口的鲜血打湿了前襟,笑得一头乱发在风中飞扬,活像一只女鬼。 她笑得泪流不止,站直身子哽咽道,“宁广仪,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娶不娶我。” 宁广仪正欲开口,却被她不怀好意地打断,“不用现在骗我。如果你敢骗我,你知道你以前那些事,我半死不活,你们宁家也别想好过。” 宁广仪瞪大双眼,原本想好的说辞哽在喉间。 只需这么一瞬,朱问凝不用他回答也懂了,含泪摇头叹息,“可叹我为了你,杀了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男人……” ! 洛荧和曲莲飞快地对视一眼。 “你杀了朱蒙?”宁广仪不可置信地提高声音。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怕了,朱蒙亦是自小入的朱府,对她忠心耿耿,虽说确实也有些难以诉诸于口的情愫……她连朱蒙都杀了,这个女人已经完全疯了! “不需要我动手,我只说‘我不想再看见你’,他便自尽了。”朱问凝静静地站着,泪水涟涟不绝从眼眶中无声落下,“他好冤枉,我也好冤枉。我去那种地方,他本该寸步不离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宁广仪被这么指着鼻子骂也怒了,“又不是我要你跟来的,何苦来哉?” “是,你嫌我坏了你的事是吧?听说朱蒙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呢,不用脏你的手了。他好蠢啊,他就该杀了你才对,而不是傻傻的去帮我争什么宁家主母的位子!” 此语有如平地一声雷,洛荧和曲莲都愣住了。 怎料发愣的不止他们二人,还有宁广仪,他呆立在原地许久,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你是说……你是说……大哥真的是……真的是朱蒙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