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山。 那时,他幻想看见活蹦乱跳的阿一从山阶下蹦下,朝他奔过来。可现实仍旧是一冢一墓碑而已。 坟茔前有许多正道邪道自发送来的祭品。 新鲜的果子,烈酒,还有甜饼。 那夜,云倏靠在墓碑前歇了一宿。 他曾无数次后悔,是否不该将阿一葬入地下。又无数次想象,他一个人躺在那该有多冷。可阿一的神魂已经散去,那的确只是尸首一具,是他的阿一,又再也不是他的阿一了。 清都山一切依旧。 今年又收了一批新弟子,云倏为他们上了几个月的剑术入门课。 他们有些人,似阿一那般有天赋。也有些人,似阿一那般贪玩好耍,又勤奋刻苦。 新的一年到来时,云倏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游历。 他来到西北,给南晋大将军解轻舟扫墓时,才知道河西多出了个秘境,许多年轻弟子都跑来河西历练。 楚沧澜也领着鹤鸣山的弟子来了此地。奇怪的是,长乩也跟在楚沧澜身边,照看那些鹤鸣山的弟子。那些年轻弟子则更奇怪,对待长乩便像对待师兄一般。 还遇到了罗浮宫的染霄子和沐青。 沐青将一块残余的通天神树交给了云倏,说是当年给自己铸造新身体时,通天神树并未用完。 云倏攥紧那块通天神树,久久不言。 犹豫过一段时日,他终究还是将那块神树木放置不管。 神树做成的躯体比不上肉身,云倏不愿拔苗助长。他相信自己可以等,再等一百年,等两百年三百年,等来一个完完整整的阿一。 他要完完整整地与他相遇,相识,再相爱。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 第四年,云倏照旧给新弟子上几月课,剩下的日子便在各地游历。 第五年、第六年……照旧如此。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找谁。 玄天观的业尘子,甚至为衣轻飏的转世卜了好几次卦。可惜这次“异数”神魂四散,完全失去了转世的迹象,魂魄几时能聚成整体尚且不知,何谈转世。 第十年。 第二十年。 就连司青岚都双眸渐黯淡,失去了希望,云倏仍旧没有改变。 一如既往地上课,游历,上课,游历…… 第二十九年后,三十年一度的天阶大会再度开启。 这一届的天阶大会地点在玉妙宫。 云倏本在游历中,却被纳兰泱连连邀约,实在无法拒绝,便只好去了一趟。 西山脚下,云倏坐在茶肆里目光淡淡,落在窗外来来往往的年轻玄门弟子身上,却不曾为一人停留目光。 三十年一轮换,上一届天阶大会的参赛弟子,如今都成了领着弟子来参赛的师兄师叔。其中不乏云倏也认识的熟面孔,见到云倏时,还远远低头以示敬意。 人声喧闹,年轻弟子们充满活力,叽叽喳喳个不停。 街边杂糅着各种叫卖声,云倏还是耳尖地听见了叫卖宫廷糕点玉露团的声音。 将铜板搁在桌上,云倏拣起桌边的守一剑,往叫卖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迎面走来一群白衣弟子服的年轻一辈,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江南风物。 听他们口吻,似是出自最西边昆仑山的一个小门派。个个白衣如雪,的确是昆仑山那边的门派常用的弟子服。 云倏却很久没再穿过纯白的衣服了。 他只是淡淡撩起眼皮,不在意地瞥了一眼。 擦肩而过时,忽听其中一个弟子转身招了下手:“阿一!买个点心而已,你要把摊子都买走嘛——” 云倏蓦地僵在人群中,脚步凝滞。 他不敢确定是不是同名,也因为失望过太多次,甚至不敢第一时间去确认。 又听一个干净利落的少年声音:“马上就好!来啦来啦——” 在听清那道声音时,云倏浑身的血液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耳膜不受控地嗡鸣,与这世界仿佛隔了一道厚厚的壁障,失去了准确的感知一般。 眼前闪过一道奔跑而来的白衣少年身影。 双手都提满点心,活像进货去了。 “阿……” 云倏动了动苍白的唇,却发现自己声音干涩至极。 眼见那容貌漂亮到张扬的少年与他擦肩而过,云倏终于吐了那口滞住的气,麻木的四肢一瞬间恢复力气。 转身欲不顾一切追上时,却见那美少年正停在自己身后,歪了下头:“这位……前辈?你方才一直盯着我,是也想吃这个吗?” 少年提了提手中的纸袋。 “我……” 云倏感觉自己呼吸有些艰难,想要快点说话,可越想说越组织不了语言。 少年便自顾自拆出一块:“我将他家的玉露团都买光了,前辈你来晚一步了。喏,看你跟我一样喜欢甜食,就送你一块叭。” 玉露团递到面前。 云倏盯着那只熟悉的左手,这只手的每处骨节,他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 少年见他不接,纤长的眼睫扇了几下:“不够吗?” 他想了想,忍痛将整个一袋递出去:“要付银子的哦,前辈。” 云倏下意识接过那袋点心,将甜腻腻的玉露团直直塞进了嘴里,眼睛却一转不转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也许因确认过这不是幻象,也许仅仅因一块他不喜欢的甜食下肚,云倏终于能正常说出话,但他自己也没想到,脱口便是一句:“我心悦你,做我道侣可好?” 少年数剩下还有几袋的手一顿,抬头望了过去。 眼底滑过不明意义的光。 云倏自觉失言,找补道:“我们……可以先相处一段时间,你再考虑一下这件事。” 少年换了副认真的神色:“可你还没付我银子。” 云倏怔了一下,哦了一声,低头翻袖中银子。 可惜,只翻出几个铜版。 少年轻轻伸手,扯着他的袖子,忽然弯起眼笑了起来:“我还欠你一大笔银子呢,大师兄,说让你付是哄你的啊。” “怎么样?”少年顺势攥住他手心,求夸奖似的软着声音,“我刚才装得像吗,大师兄?” “阿一……” 云倏怔怔的,快分不清这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声音干涩。 “你……还记得?” 少年垂下眼帘,执起他手,眸光温柔至极地印上一吻。 “抱歉,大师兄,我回来晚了。” “……”云倏猛地将眼前人拥入怀中,不顾四周来往的路人投来的目光,力道紧紧的,像在拼命确认怀里的人不会再消失。 衣轻飏贴着他耳朵亲了亲,“大师兄,严格来说,我这不叫转世。有点像你之前那样,无父无母忽然被投生在某个野外——我现在的师门,就是在昆仑山脚捡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