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西河答道:“我已将他们送至乡下,以防东窗事发时拖累他们。” 衣轻飏淡淡笑道:“您看,祭天大典上刺杀能否成功,您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余西河轻轻摇头,眼阖上又复睁开:“您不必再劝了。您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只是,这是我们的道义,您无需参与,因为本就与您无关。” “之前贸然将您牵扯进来,是我们莽撞了。”余西河苍老的眼神带了些长辈对晚辈的欣慰,“您在道门一切过得都好,想必陛下和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 “可惜我这个多活了几十年的老家伙,这几天才想明白这道理,他们二位将您送入道门那时起,便已是送您斩断尘缘了。” 衣轻飏眸中流露出片刻惘然,似是也回想起往事。 余西河弯下佝偻的腰,深深拜下身:“请您,再受我这个前朝老臣最后一拜。” 衣轻飏未再阻止。 他们都知,此拜,即是永别了。前朝老臣们再也不会打扰他的生活,而他也再无理由劝阻他们改道而行。在这个交叉口,各人走向各人决定要走的路。 衣轻飏出书铺时,最后撸了把大海软乎乎的肚子。街上已是黄昏,城外暗中集结的邪魔外道们这回长了记性,没在大街上朝他大呼小叫,而是寄给他传信符纸。 一切准备就绪,皆在祭天大会那天。 各人的道终究各人走,撞了南墙也好,赔了性命也好,也是各人来祭。是否值得,也只有自己清楚。 —— 衣轻飏没回玄天观,而是趁着天没黑打了坛酒,出了西门,在野林草丛深处,刻着怀陵的那块大石前一一浇下。 爹,娘。他在心里说,我不会后悔我今日决定的路,即便它九死一生,也有过轮回几世的前车之鉴。 你们送我上山修道,只是想我长命百岁,却阴差阳错让我遇到了无法替代的那个人,寻到了不断轮回、索然无味的人生之意义,悟得了各人该得的那条道。 既如此,何来有悔? 应该是—— “幸甚至哉。”他絮絮念出声。 他浇完那坛酒,草丛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却女子装扮的人从身后走来,半跪在地:“主上,明日祭天大典,一切准备就绪。” 衣轻飏点头,将空坛子放在石碑前。 “长乩啊,”他转身带着笑意说,“我带你认识个同伴,相信你们会处得很好的。” 长乩仰头露出疑惑表情。 “他叫言弃。”衣轻飏垂眸笑道,“却是我见过的,最不轻言放弃的几个人之一。” 他掷了一块玉佩丢入长乩怀里。 “我要你明日同他一起行动。这块玉佩里千万怨灵,就供你们驱使了。切记我们的目的——” 长乩眼皮一跳。 刚刚气氛还能正经,怎么突然…… 衣轻飏还催了他一遍:“我们的目的?” 长乩不得已说出那句他觉得极其害臊的话—— “祸害……全正道。” “大点声,”衣轻飏挑眉,“没吃饭么?” 眼前这人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恶趣味的人,长乩自暴自弃地抬高音量:“祸害全正道!” 衣轻飏嗯哼了一声,悠哉哉接道:“祸害大师兄!” 长乩木着脸:“祸害全正道!” 衣轻飏喊得还挺开心的:“祸害大师兄!” “祸害全正道!” “祸害大师兄!” 言弃在芥指里要迈出的脚步顿住,在围着他飞来飞去的光团前捂住脸:“我能先不出去么?他们俩,真的是现在的邪魔外道之首吗?” 他这么无下限的人,都觉得好丢脸呐。 赤混盘腿而坐,终于有了老前辈的风范,叹口气:“习惯就好。有一天你也会被同化的。” 光团钻出去,绕着衣轻飏一闪一闪。 “光兄,”衣轻飏道,“你也想来吼一嗓子?” 光团像人眨眼一样闪了闪,围着衣轻飏飞得开心极了,跟个撒了欢的小孩儿似的。 它这里追着衣轻飏的场子捧,而全程木着脸的长乩则想把这场子砸了。感觉几辈子的皮都在今天臊光了,特别还是在他那个便宜爹面前。 …… 回去时,长乩一路兴致不高,光听他们主上和那光团唠嗑唠得起劲。 他心情本就低闷,吼完那几嗓子后隐隐触到了一些心事的源头。明日之后,只怕他和楚沧澜再也做不得朋友。 当然,感伤之外,他也懂得做人不该太贪心的道理。有些朋友注定只陪他一程,譬如他少年时南疆故乡的那群玩伴,成年后一路颠沛流离的下属,曾一起走过一程便已是幸运。 可楚沧澜……似乎又不能简单归于这几类。 谎言终究会被戳破。长乩却预感得到,戳破这谎言后,他得到的不会是解脱。 —— 深夜时,玄天观掌门业尘子的会客室仍点着灯。 室内与他对坐的,还有鹤鸣山掌门千华子,紫虚观掌门郑允珏。 屋外秋风清凉,室内却因紧闭门窗、施加了隔音屏障,显得有些闷热。郑允珏摇着折扇,道:“你们准备了这么久,祭天大典上要动手我是绝对没意见的,要我协助也没问题。” “但是——”郑允珏清清嗓子,来了个转折。 “容与君明天可是也会在场。你们要在他手底下动他家小师弟,可得三思啊。” 千华子沉吟片刻,小喝了口茶:“若是衣轻飏明日确认为异数,想必……容与君掂得起轻重,也分得清是非。” 郑允珏趴着桌子啧了一声,坐没坐相的,“您这话自己说着都心虚不是?” 业尘子颇为不顺眼地瞥了下郑掌门的仪态,哼了声,“容与君辨不清是非我们便推他一把。这是预言中最后一百年,异数是必除的,为了苍生安危,这点毋庸置疑。” “这话听来,是下定决心和他老人家撕破脸皮了啊?”郑允珏有些意外,又颇感兴趣地问,“那你们打算如何应对容与君?” 事先说好,郑允珏提前划清界限:“作为玄门一员,除异数这个忙我肯定是义不容辞的,但对付容与君这事,可千万别想扯上我。” 业尘子捋捋白须,道:“自然。” 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与他兵刃相见。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异数。” 他眼神中有些感慨和哀然,顿了顿,正色道:“明日我与千华子会联手牵制容与君,郑掌门你负责引衣轻飏现出异数原形。” “若是他显现出与金丹期不符的修为,不论容与君如何,你都得将他立即就地斩杀。” 业尘子语气加重:“绝不可犹豫。” 作者有话说: 又来了又来了,快打起来吧—— 感谢灌溉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