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自家小师弟无师自通般鼓捣了几下,那寻仙炉便泛起一阵黑浓的怨气,满目的黑中,一小团飘起的白色灵气尤为明显。 “阿一,那又是什么?”司青岚感受到了那股灵气的熟悉感。 “应该是十七放进寻仙炉的东西了。”衣轻飏托腮,“成仙的执念?” 司青岚忽然领悟一些:“是不是只要这团执念没了,十七就能清醒了?” “理论上讲,是这样的。” 说时迟那时快,衣轻飏一个没看好,司青岚一瞬抽出虚幌剑砍去,“那把这执念给解决了不就成了?” “等等等!”衣轻飏忙拦,“别这么暴力呀二师姐,把住,把住。执念得自己化解才可,你这一刀砍下去,十七可清醒无望了。” 听见“清醒无望”,司青岚才依依不舍收剑。 “这团……执念?会带我们找到十七吗?”她抬头看向那团一游一游的灵气。 “跟着它看看?”衣轻飏道。 灵气团往前游动,二人快步追上。 追了很久,将近日暮,来到一处极偏僻的林中,树林阴翳,暮光隐隐打在前面的洞窟上,反射微薄的金光。 “十七。” 司青岚恍然,感受到了来自洞窟里那股杂乱的灵气。 灵团钻进了洞里。斜入的暮光只照亮洞口位置,灵团在黑漆漆的偌大洞窟里继续向前游。 嚓—— 司青岚擦亮灯符,亮光瞬间铺满整座洞窟。 角落里一团黑影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那团黑影背对着他们,面向石壁,蜷缩一团,发丝散乱及地。 世人皆道清都山梦安君温润如玉、端方君子,可如今这位君子却成了这副凄惨可怜模样。 司青岚眼圈一红。 衣轻飏有些恍惚。 他想起上辈子死前的十七。 大癫大狂,大起大落,那些癫狂好像耗走了他全部生命力,最后一切终归沉寂。 司青岚犹豫一下,隔了几步喊:“十七,我是二师姐啊!十七,我们回家,跟二师姐回家好不好?” 枕潮剑斜插在一旁,灵团在徐暮枕上空轻轻浮动,他微仰起脸,发丝间露出一点下颌,白光映在他脸上,也是一明一暗的。 “十七,不要放弃自己,变成现在的模样也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我们都在等你回来,跟二师姐回家好吗?” “我们慢慢等,慢慢的,不着急,大家都会等你恢复正常……” 她像哄一个小孩子。 衣轻飏看向那团灵气,十七仍望着它,好像在望自己不肯磨灭的执念。 衣轻飏顿了顿,“大道千千万万,十七师兄,你认定要在这条注定不通的路上,走至穷途吗?” “我还记得,以前给我们上课,你说过,有人成仙仍未得道,有人终生身陷凡尘,却胸有大道。终究,什么都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的。” “这条路不通,我们换一条路。下条路不通,我们再换一条路。下下条路再不通,我们接着换……难道到了自己身上,便不能从这条死路上回来吗,十七师兄?” 徐暮枕慢慢扶枕潮剑起身。 缓缓侧头,符纸的光芒将他影子打在石壁上,映出他悲凉神色。 他似乎有了短暂的清醒意识,也辨得清来人是谁。 “阿一,可这条死路……已是我寻了多年才找到的一条路。” “红尘一切,死时才知一场大梦。可我活时,仍呼吸着,便仍活在红尘里。” “很久以前我也无忧无虑,悠游度日,没什么目的地活着,后来那场富贵大梦醒了,唯一的亲人也不见了,找到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连他也死了……那点旧梦的影子也随他随我同葬了。我本也该死在那场瘟疫里的,阿一,我那时死了该多好?” “活下去,”他喉咙里有了哭腔,“多难啊。” “好好活下去,五个字轻轻松松说出来,有多难,总得有个盼头吧?” “我得到了一个盼头,一条出路,靠走上这条路,我才有笑有哭,有知觉有感情地活到了现在,已是不敢想的事了。” “抽身而去,和沿着这条死路走到底,大抵……一样的结局罢了。” 衣轻飏与司青岚久久无话。 在清都山上时,十七是最没什么欲念的人。他唯一的欲念如此浅薄,却所托非人,仍遭摧残。 “趁我还清醒,没造下更多杀孽,”他闭上眼,轻笑,“给我一个痛快吧。” 他太明白自己何以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有时太明白,就劝不回来了。 “拜托你们……别让她知道,我死得如此不堪。” 衣轻飏十指渐渐攥成拳。 “混蛋啊十七!”他怒吼,“你凭什么?凭什么叫我们给你一个痛快?你凭什么把你的痛苦转嫁到他人身上?转嫁到最不想你死的那些人身上?” 司青岚红眼哽咽:“十七,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你凭什么叫我们对你动手?” 她大吼:“一切无可挽回了吗?混蛋!不就是放手的事吗?你怎么知道放手就也是死路一条?你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你以为你很聪明吗?什么都算清楚了?” 手中的枕潮剑渐渐躁动,徐暮枕咬牙压抑体内翻涌的怨念心魔。 二师姐不肯,他目光投向阿一,仿佛什么都看透了似的。 “阿一,如果是你,你找到了一条道,黑暗中唯一的那条道。” 衣轻飏微怔。 “那是唯一的,证明自己还存在的道了,那就是你的归宿,你肯放手吗?” 他缓缓举起躁动不安的枕潮剑。 “回答我!你肯吗?!” 衣轻飏后退半步。 徐暮枕蓦然执剑袭来。 司青岚持剑一挡。 “十七!你冷静!你先冷静!” 好不容易恢复的清醒,又陷入癫狂的泥沼了。 衣轻飏背抵石壁,撑住额头,有些目眩,泛起恶心感。 他直直盯着只懂进攻的十七。 在这一刻才绝望发现,重生以来一切妄图拯救十七的信誓旦旦,被这几句话击得粉碎,踩在脚下。 他怎么劝得回他。 他们竟是同一种人。 枕潮与虚幌的剑气卷起砂石,在石壁和地面上荡开道道深痕。 宿命便是宿命。 十七的宿命,和他的宿命。 重生了,又怎样呢? 重重一声响,司青岚不敌修为猛增的十七,摔在了石壁上,呕出一滩鲜血。 “十七!” 她勉强撑起身,额头青肿,喊声惶然凄厉。 徐暮枕毫无反应,眸光翻涌着疯狂,枕潮一剑向毫无还手之力的她刺去。 司青岚绝望阖眼。 锵—— 两剑相接,衣轻飏执绕指柔抵住剑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