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你知不知道大理寺狱就是有去无回?” “我知道。”谢承瑢笑着说,“我知道去了大理寺狱,就很难出来了。可我总觉得,黑白是非,当要分辩。” 赵敛无力地握住他的手:“不管是什么狱,我都能替你分辩。” 谢承瑢不知道说什么,他微微低头,瞧见赵敛手指上那枚金灿灿的指环。他的思绪有些乱了,一会儿跳到平原的那处军营,一会儿又跳到白玉馆的楼台。 “你拿到我的指环和玉佩了吗?”他问。 赵敛说:“拿到了,我都放起来了。” 谢承瑢愧疚地说:“玉佩碎了,月亮不见了,我没捡起来。” “没关系。”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是我不好,没有保管好。我对不住你。” 赵敛急得要出哭腔:“我不要你说对不住,我怎么都不会怪你。” “那这一回,你也不要怪我。” “什么意思?” 谢承瑢看见赵敛皱巴巴的眉毛,还有满是担忧的眼睛。他觉得赵敛真是可怜,赵敛现在是在做什么呢?不顾一切前途捞他出来?反复试探官家的底线?谢承瑢还能做什么呢,是把赵敛一起拉下水,还是从此分明,划清界限呢。 谢承瑢看不得赵敛这样的表情,也不敢看了。他瞥过眼去:“算了吧,二哥,你才做上兵马都部署,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你还要还朝,还要做管军,将来还要做太尉……你就不要管我了。” “你说什么?”赵敛茫然不解地,“我不明白你的话。” “我说,你就不要管我了。我将来是生是死,你都不要再管了。” 赵敛从不明到怀疑,最后焦急生愠:“你这是说什么话?我怎么会不管你?我们上回不是说好的吗?你说你要永远陪着我,你都忘了吗?” 谢承瑢觉得那双手抓他抓得太紧了,他害怕了,要抽回去。赵敛仍攥着他,怎么都不准他走。 他没办法了,只能说:“我与二哥,应当是互相成就,而不是互相拖累。你撇下我,也算是我成就了你。” “你觉得我需要你这样的成就吗?谢昭,你能不能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让你出来的!” “你没办法的,你能有什么办法?”谢承瑢笑笑,狠心撤出手,“你只是哄我,你没有办法的,因为我确实是做错了事,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就像骆永诚,就像你爹爹……二哥,你救得了吗?” 赵敛见他上囚车,伸手去抓他:“我救得了,我怎么救不了?你没有做错,你什么事都没错!” “我错了。”谢承瑢坐在囚车里,想平静、却又不能平静。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很小的距离,说,“我只走了一点点的弯路,就这么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二哥,你不能走弯路。” 囚车要启,拖着谢承瑢往肮脏的大牢里去。他还扒着门,要把赵敛的身影都望尽。 “你要有路,就自己走了吧。”他哝哝说,“你走了,我才能好走。” “走什么走?到哪里走?我不丢下你,除了你之外,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赵敛随着囚车行,车越快,他走得就越快。他还想要握谢承瑢的手,却始终够不进那些笨重的木栏。 “我记得你和我说的话,二哥。”谢承瑢挥手同他告别,“要善始善终。你要善始善终。” 囚车越走越快,而身后有人拽着赵敛,他再也赶不上谢承瑢的步子。他就这样看着囚车消失在眼前,和天边未尽的雪融在一起。 “善始善终,我说的是我们善始善终,不是只有我。”赵敛恨得攥拳,他的眼里迸出血丝,“高适成呢?高适成呢!” 谢承瑢坐在囚车里,经过无数街、无数雪。他的心静下来了,静到甚至连冷都感受不到。他把今日公堂上发泄的话都回忆了一番,觉字字不落,却又字字有愧。 其实去不去大理寺狱,他都逃不掉了。官家原本就疑他,更不会想救他,他自然不会对官家抱着什么期冀。官家为什么会疑他呢?官家为什么会疑谢家?谢承瑢想不通。大概当年太尉也是这样想不通,但又有什么办法,君上疑臣,死是臣子唯一的归路。 君臣父子,向来如此。 谢承瑢又觉得不该如此,但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谢将军……” 谢承瑢听见哭声。他透着囚车去看,无数延州百姓排队站在街边,正眼含热泪地目送他。 “小谢将军!” 有百姓哭着,手端一把未开刃的刀追随他。 谢承瑢怔怔看着长刀的形制,忽然就想起了他曾有的那把金刀,流照君。 那铸刀师抱着未铸完的刀大哭说:“小谢将军,您还记得我们送您的金刀吗?千家集金而作的那一把无双的流照君!”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小谢将军,您一定是被冤枉的!” 送他的百姓涌满了长街,纷纷唤着:忠臣良将,焉能冤死! 谢承瑢哽咽了,他扒着栏杆说:“你们快回去吧……不要聚了。” “今有奸臣欲陷将军于不义,我们都是将军拼死救下来的人,如何坐视不管!”铸刀师挥起长刀,“将军英勇,万民可见,何以只言片语坐罪!” “是忠是奸,当自分辨!” 谢承瑢大惊:“你们要做什么?不要拿刀!” “谢将军!当年克复延州、还我家园的恩德,我们应要报了!” 说罢,铸刀师带着人愤怒地掀翻囚车,引起暴动。立即有禁军前来压制,长街拥挤不堪。利枪同钝刀相抵,惨叫声响彻天际。 谢承瑢绝望地看着人间炼狱一般的长街,嘶喊道:“不要再伤民了!不要再伤民了!” 他亲眼见血扬在空中,凄凉地再落下来。 这不是战场! “不要……”谢承瑢的眼里全是扭曲的人脸。他见到无辜鲜血,泪决堤而下,“是我之过!是我之过!” 他喊破了声,只说,“怎能因我一人之过,而伤无辜百姓?皆我之过!” 谢承瑢在这样混乱的街上自认有错,正中他人下怀。 “你有过?”禁军狱卒斥问。 谢承瑢松了抠囚车的手指:“我有过。” “既有过错,自然上刑。”趁乱,狱卒将枷锁架在谢承瑢的身上。 谢承瑢身子一沉,死心绝望地瘫坐着。他听见周围嘶吼,听见囚车再行,车轮滚在地上,碾碎了满地菜叶。 “你瞧吧。”囚车上卧着的贺近霖不由发笑,“还不如当初……我们一起走了。走了,就不会这样了。” 贺近霖睁开眼,冷冷瞧着满街的荒唐,“福祸相倚。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深不可测[1]。是福也,是祸也,焉能以一言定?殊不知正是你的福,酿成了你的祸。同虚,我们该一起死了。死了,才是福呢。” * 崔伯钧嘴上说要把谢承瑢押去珗州,但其实他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