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这才匆匆赶来,可是昭昭已经救不回来了。 谢承瑢脑子空了。昭昭真的走了,他反而平静下来。他直勾勾望着天上飘下来的雪,又看见灰蒙蒙的天。 阿娘走了,爹爹走了,姐姐走了,昭昭走了,连他的玉也碎了。他们都走了,全部都不在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 只有他一个人,还在这血腥的战场上,只有他一个人,还在为东方那座天阙作战。只有他、只有他。 “同虚……”彭鉴喃喃喊他。 谢承瑢听不见了,他在发呆,他在想: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延州,真的很孤单。 “哈哈……”他忽然笑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昭昭的身体已经凉了,僵了,可谢承瑢依然紧紧抱着它。雪落在他身上,他成了雪人。 谢承瑢回到帐子里,就像被什么抽了魂。旁人叫他,他也做不出什么反应。 他一直都摸着那半块玉佩。 一步错,步步错。他已经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开始错的了,是不该来这儿,还是不该回京?还是他就该死在那个雪夜,不管是阿娘死的那一天,还是他放走佟立德那一天,还是每一个下雪的夜晚。 “同虚,金宗烈和萧弼已经完全把我们围起来了,我们没办法出去了。”彭鉴说。 谢承瑢没有回答。 彭鉴又说:“我们干粮不够了,没办法撑过半个月。所以我想……想办法让你冲出去,我们不能都被困在这儿。” “我走?”谢承瑢缓缓望向他,“你呢?你跟不跟我走?” “我不走,我留在这儿,分散他们的注意。” 谢承瑢忽然激动起来,揪着玉佩,脸都憋红了:“他们都离我而去,你也想离我而去!”他的嘴唇颤抖起来,“所有人都要抛下我,所有人都要抛下我!” “我从来没有!”彭鉴走到他面前,本想替他擦眼泪,又觉得不妥。他说,“只有活着,才能赢!你带着人走,跑去均州。二郎还在均州,你到他身边去,不好吗?” 谢承瑢捂面:“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我有功有名的时候没想过他,如今落难了,才想到去找他?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二郎不是别人!” “我去找他,是不是拖累了他?到时候别人发现,我怎么说呢?我谢承瑢擅离阵地,临阵脱逃,再牵连到他,怎么办?我逃了,将士们一哄而散,又怎么办?我怎么能跑,我怎么能走!” 彭鉴摁着他的肩膀说:“左顾右盼的,我们都活不了!同虚,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了,你知道吗?” 谢承瑢摇头:“我宁愿我是战死在这儿,我不能走,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儿。” “你糊涂啊!” “我宁愿死在战场,也不要死在别地方。小六,我阿姐、我爹爹,我的昭昭,都死在这儿了!你要我死在别的地方,我怎么能安心?!” 彭鉴用力捶了一拳地:“好,那我们就守在这儿。同虚,我就守在你这里,我们共同进退!” 谈话间,有小兵进来说:“将军,外头来了一个人,灰头土脸的,好像是贺将军。” “贺近霖?” “好像是他。” 彭鉴恼地再捶一次地:“老子正他妈要找他,这就送上门来了?看我不一刀砍了他!” 谢承瑢疑惑道:“外头都是燕军,他怎么进来的?” “管他怎么进来的,先砍了再说!” 贺近霖身上已经没有几件好衣裳了,都破破烂烂地挂着。他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灰,靴子上还沾着污泥烂雪。 他冻得发抖,蜷在那圈小兵里面,一丁点都不像南路军主帅。 谢承瑢走到他跟前,先是见他褴褛的衣衫,再是他冻疮的耳朵,最后是狼狈的脸。 “同虚。”贺近霖如此叫他。 彭鉴撞开人,拔出刀来,指着贺近霖就说:“卑鄙小人!几次三番想陷害同虚,你他妈到底是何居心!” 贺近霖吓得往后躲,踩到烂雪,摔在地上。他下意识看向谢承瑢,渴望谢承瑢露出同情的神色。 然而什么都没有。谢承瑢的眼神空洞,真是无情冷血到极致。 贺近霖失望透顶:“谢同虚,我无意伤害你,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彭鉴骂道:“不是你的错?把他妈是谁的错!北路军全军覆没,把我们赶出延州城,难道他妈的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不是我!我能说得上什么话?整个南路军,都被他们控制了!我能说什么?”贺近霖从怀里掏出那个青铜人,“同虚,你送我的宝贝,我一刻都舍不得丢下。”他跪着爬向谢承瑢,“同虚,同虚……我没有一刻是忘记你的恩情的,崇源十三年,是你救了我……” 谢承瑢后退一步,用最鄙夷的目光望向他,厌恶他靠近自己。 “同虚……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你知道我的,我做管军,我做主帅……可我根本就是一个傀儡而已!他们想借着我控制兵权,他们想借着我除掉你……同虚,我没有办法!我还是忘不掉你救我的恩,我始终都忘不掉!”贺近霖没有眼泪,却还是佯装哭泣,“我识破了他们的阴谋……我知道他们要害你。所以我逃出来了,我带着将军印信逃出来了。” “将军印信?” 贺近霖从衣中翻出兵符和印信,呈在手心:“南路军的兵权,还在我手里。” 谢承瑢不知要如何处置贺近霖。他知道,就算他杀了贺近霖,南路军也不可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就算他杀了贺近霖,阿姐和爹爹,还有那么多人,也都回不来了。 可是他又很恨,他不知道该不该把所有的错都归在贺近霖头上。 彭鉴提议说,干脆就把贺近霖杀了,总之他是自己跑进来的,伤痕累累,死了也不要紧。 谢承瑢本来想,杀了也好,可斟酌了半天,说:“杀了他,又能怎么样呢?杀或者不杀,都改变不了现状了。留着吧。” 谢承瑢把贺近霖留下了,但贺近霖并不安于此。 深夜里,谢承瑢换完了药,方要休息,贺近霖忽然要来见他。 外面扰人的大雪还没停,帐子顶又陷下来一块。谢承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担心帐子又塌。 “崔兴勇战死在城门下,所以崔伯钧一心想要报复。谢小将军率兵往延州城门下求援进城,崔伯钧以‘敌我难辨’之借口不准她入城。后延州大雪,进退不得,再遇燕军压境。同虚,我别无他法,我做不了崔伯钧的主。崔伯钧与刘宜成沆瀣一气,完全将我的权力架空。我徒有‘主帅’之名!” 谢承瑢听着,没有说话。 贺近霖又说:“他们在西北如此猖狂,并不怕官家知道。起初我以为他们本性嚣张,可后来,我倒是听到一些传闻。” “传闻?什么传闻?” “不是他们偏安延州,是官家让他们偏安延州。”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