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放纵。明堂险要,千万忌冲动。 “……阿敛望使柔刀,柔刀实为柔者使。刀为利器,能伤杀人,欲使柔刀者,要有仁心。予所认为,柔刀,不过恕刀而已。阿敛若能拥有仁心,不讲利害,不滥杀人,刀能扬能止,如此,所挥之刀,皆为柔刀。” 赵敛看完信,不知不觉又泪满面。他以为自己不是爱哭之人,拼了命想把眼泪咽回去。 他抽泣着,抱膝而坐,呜咽不已。 有人掀帘进来,柔声喊道:“阿敛。” 是谢承瑢过来看他了。 “昭昭……”赵敛稍偏过头,露出一只眼来看谢承瑢。 “周将军走了……你不送他一程么?”谢承瑢把他揽在怀里,“这是最后一面了,去看看吧。” 赵敛的泪弄湿谢承瑢的衣服,他愧疚地去擦谢承瑢的外衫,抽噎说:“我不敢去,你陪陪我。” “我陪你。” 火弄皱了山,弄皱了树。 周彦随风而去,在火势渐小的那一刻,赵敛终于赶来了。 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好得不能再好了。 赵敛拾起周彦滚烫的遗骨,平静地说:“心怀仁义,所挥之刀……皆为柔刀。”他抱紧装着周彦骨灰的罐子,“老师,走了啊。” ** 谢承瑢头脑西昏地回到帐子,趁夜躲在榻边的角落里。 帐子里没点灯,他什么都看不清。在黑暗里,他摸着自己的枪,手指点到锋利的刃,差点蹭出血来。 他迷茫着,遥想那个雪日。他在怨恨自己为什么会放走佟立德,如若他没有放人走,就不会有今日之景。 在平叛的最后一战,周彦没了。周彦的死,无论如何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谢承瑢觉得自己是糊涂了,又或是被所谓的“仁义”蒙了心。从他刚到殿前司开始,从他保下贺近霖开始,他就一直被“共情”操纵。 那个人和我有着相同的悲惨遭遇,我是不是该宽恕他一回?每当谢承瑢这样想时,优柔寡断就操纵了他。 他和我有着相同的遭遇,我应该宽恕他。 谢承瑢觉得自己辜负了太尉,太尉教他“当诛则诛,杀伐果断”,可一到战场,他又忘得干干净净;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周彦,因为他的瞻前顾后,周将军才战死林中。 他也辜负了赵敛。 帐子透光,他偶尔看见一束明亮落在枪刃上,映出自己懦弱的脸。 “不想杀人,却又在不停杀人。谢承瑢,你凭什么要求别人不要杀人呢?”谢承瑢自嘲地笑起来,“不想杀人,却有人因你而死。你要是死在那个雪日,就什么都不用烦了。” 他仰起头,流出一颗晶莹的眼泪,“你要是跟着阿娘一起死了,就什么都不用烦了。” “同虚。”韩昀晖到他帐子里来,隐约见他蹲在那儿,疾步过去,“怎么了?是伤发作了吗?” “我……哥……”谢承瑢发抖了,“是我害死了周将军。” “你说什么?” “如果不是我放走了佟三,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如果不是我心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谢承瑢沮丧地落泪,“是我害死了他!” “你起来,你站起来。” 韩昀晖勾着他站起来,听见长枪坠地的声音,心里大惊:“你拿枪干什么?” “我本来是可以杀了佟三的,我本来是可以杀了他的!”谢承瑢完全崩溃了,“可是向他掷枪时,我又害怕了。哥,我真的好怕啊……” “杀不死佟立德,不是你的错!” “枪丢偏了,是我故意丢偏的。因为他说……因为他说……”谢承瑢抠紧韩昀晖的手背,“他说他要为天下人请命,他说我会遭天谴,他说我会下地狱……哥……” “你不会的。”韩昀晖抱住他,“你怎么会下地狱呢?” “我杀了那么多人……我就是一个,佛面、蛇心的人啊。”谢承瑢泣不成声,“我不想再拿刀了……我不想再拿刀了!” 韩昀晖捧住他的脸,严肃道:“谢承瑢,你醒醒,你醒醒!” 谢承瑢不停摇头:“我坚持不了了……我不想再拿刀了。” “你死了,大周怎么办呢?大周多少年才能出一个像你这样的枪才!你长大了,不是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的!你死了,谢家的担子,就是你姐,就是谢虞度候来挑!你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从你拿起枪的那一刻,就再也躲不了了!” 谢承瑢依旧听不进去,韩昀晖恼火地晃他:“你大了,你二十了!这世上多少人身不由己?你也读过书,不知道吗?谁想打仗,谁想杀人!为了大周,我们不得不拿起刀!同虚,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就可以再也不用拿刀了。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韩昀晖沉默半晌,说:“快的话,也许十几二十年。慢的话,就到死的那一天。” “到死的那一天……”谢承瑢哭笑道,“我从来都不是天赋异禀的人啊……是他们……是他们推着我往前走,是他们逼着我拿起枪!我从来都不想拿枪,我从来都不想做少年将军,我从来都不想……” “可是你已经是了,同虚,你只能行,不能停!一旦停下来,之前所吃的所有苦,流的所有血,淌的所有泪,全都白费了。你只能往前走,你只能不停地向前走!” 韩昀晖抹去他的泪水,“同虚,再坚持坚持吧。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我要变成行尸走肉了,哥。” “你不会的,”韩昀晖揽过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你永远也不会变成行尸走肉。” 第95章 三十 花不谙(五) 佟立德被关在春来县的牢里。 他被砍掉了一只手,血流不止,差点就一命呜呼。幸好赵仕谋找了医官来为他止血,保住了他的命。 他躺在草堆里,只盖一张薄薄的被子。不知哪里有风钻进来,冻得他打寒战。 有狱卒开了锁,他装作没听见,也没有心思去望。但他知道,是砍了他手臂的人来了。 赵敛和谢承瑢走进牢里,冷冷瞥了地上人一眼,又环顾四周。 “怎么有风进来呢?”谢承瑢问。 狱卒回答:“之前下大雪,把屋顶的瓦压碎了。府衙里又无钱修缮,只能暂且如此了。” 谢承瑢点头:“知道了,多谢。”说罢,从袖袋里拿了些铜钱给狱卒。 狱卒接了钱,笑道:“多谢官人,官人请便。人在外头候着呢,您什么时候要见,我什么时候……” “嘘——”谢承瑢立指噤声,“出去吧。” “是。” 狱卒的脚步声远了,赵敛一直在听,等听不到声音了,才同地上的佟立德说话。他说:“真悠闲啊,佟三,躺着也很舒服么?” 佟立德不屑看他:“哼,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赵大官人。要杀要剐,随大官人便。” “要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