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历练的,许多未从军的将门子弟也准参加。 赵敛去年得了第二,也算是个不错的名次。 他一心想跟谢承瑢比试,马赛前三日就从父亲那里拿到了名册。名册很厚,里面有几千个人名,他找了半天,眼睛都看花了,才见到想见的那个名字。 “谢小官人……”他不经意喃喃念,正巧被旁边赵仕谋听见。 起初赵仕谋并未问话,等赵敛窃喜着把册子还回去,才问:“你打什么坏心眼?” “爹!”赵敛吓一跳,马上做贼心虚地捏自己耳垂,“我能是坏心眼么?只是想找个人罢了。” 这几天他有底气顶嘴,就凭他连着好几日都没逃学。他还特意把册子拿来,再看一遍谢承瑢的名字,说,“奖赏里的那把刀,我要了。” 今年马赛第一名能得殿前司藏的一把刀。此刀乃名匠所打,据说是铁骨相炼,寒光冷刃,斩人不留血,是把绝世好刀。 赵敛觉得自己将来是要上战场的,没把好刀怎么行?若是他能在马赛中得第一,不仅能赢刀,还能赢父亲夸赞,更能引谢承瑢相看,真的一箭三雕。 想罢,他抱着册子偷笑,偷偷摸摸把名册放回去,道:“我去第三日的第三场。” 赵仕谋正写奏疏,没回话,写完一列字,都不必看名册,直截了当道:“跟谢承瑢比?在这么多人名字里找到一个小小的‘谢承瑢’,不容易吧?眼睛还好不好了?” “您怎么知道?我可没写脸上。”赵敛坐着,以为要听训。但赵仕谋并没有空跟他闲聊,好久都不说话。 他有些急,很想知道为何爹爹就确定是谢承瑢。想问但不敢问,扭扭捏捏、来来去去,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写完奏疏了,赶紧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赵仕谋笑而不语。他把奏章压在书下,说:“你想赢那把刀?那么多参赛的都想赢,你凭什么呢?” 赵敛坐正,咳了一声,说:“凭一身正气。” 人总会有很擅长的事,就好比赵敛善马。 珗州并非草原,能骑马者多,会骑马者少。赵敛从小就向往马背,刚会走路就要上马,八岁时就已经能策马奔腾了。虽平日读书忙碌,但一得空就要去殿前司骑马,天赋在此,一日比人家十日。 除了马,弓、刀也还好些,枪就稍次,原因无它,弓、刀能在家练,而枪太大,在院子里施展不开。他又进不得殿前司校场,只好稍放。 赵仕谋也知道小儿子天赋异禀,但赵家家训就是严厉,不轻易夸赞,故而泼他冷水:“你一身正气,连北风都敌不过,还能得第一吗?谢家一对姐弟,你赢不了。” 说到谢家姐弟,赵敛来了兴致,缠着父亲道:“无妨,且比比。而且我若是输给他们,也不算丢人事。我就是想要那把刀。” “你就是想赢谢承瑢,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日上学那么勤,无非就是受了谢承瑢的刺激,哪里是什么想开了要好好学。你在几千个人名字里找到谢承瑢,若是能把这精力用在读书上,还能笨成这样?”赵仕谋推开他,催促他赶紧回去温书,不要磨蹭。 “知道了。”赵敛有些沮丧,正要退出去,突然想到自己还未得父亲回应,于是又问,“您怎么知道我要跟他比?莫非是您有读心之术?” 赵仕谋语塞:“我没读心之术,但我有耳朵。是你自己边找边念,我是聋了吗?赶紧回去背书,睡前我来问。” “是。” 赵敛关了门,边走路边琢磨,他真是边找边念谢承瑢名字的?好像自己并没有意识。 他回去背书,背到一半,忽好奇起来:谢小官人现在在做什么? 也许在背书,又或是练枪。总之他是很刻苦的,不可能有一刻放纵。自己距他甚远,追赶起来要好久好久,所以不再偷懒,继续背书。 * 而谢承瑢没有在看书,也没有练枪。 按照往日,他应该是在练枪的,但由于马赛将至,谢祥祯恐他与谢忘琮不认真对待,特挑了一夜来讲。 无非就是些老生常谈的话,什么“既已封将,便不能屈居人下”,云云。他将谢家颜面看得很重,也知道朝里有人不服谢承瑢和谢忘琮少年将军的称号。只有赢,才能让旁人无话可说。 谢承瑢默默听着,听完已经过了子时了。他想回屋去洗漱,才到屋内,阿姐就在门外唤他。 雨很吵闹,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让谢承瑢想起来刀枪相撞的声音。 他与阿姐坐在台阶上,面前是坠下的水珠,偶尔打在他的鞋上。他擦过脚底水渍,静静听阿姐说话。 “尽心就行,爹说的话,你也不必全听。”谢忘琮说,“少年将军,与得第一,到底不相干。” “是。”谢承瑢颔首,看着檐外的雨,莫名失落道,“若我连第二都拿不到呢?” “拿最后一名也没什么,旁人不会看你笑话,你只做你自己便可。” 谢忘琮理好弟弟额前碎发,说,“昭然,能不能拿到那把刀都不要紧,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丧气。” 她偶尔叫谢承瑢原名,只有私下里才喊。因为父亲不许他再叫“谢昭然”了,也不许谢家再有“叙姐”出现。 夜深透,不便多说,讲了几句就要回屋。 谢忘琮刚要起身回去,谢承瑢忽然拉住她,仰面说:“姐,我好想像赵二公子那样。” “什么?” 谢承瑢松开阿姐的袖子:“我好想有人惯着我。”他又望远处的景,悠悠说,“我希望我可以自由自在地说话,随心所欲地做事。不论做什么,都有人庇护。” 长廊静谧,只有雨声。雨好像小了,又或许是谢承瑢心里的烦躁减了。 他希望得到谢忘琮的安慰,希望阿姐说“我永远陪着你”。 可是谢忘琮却说:“昭然,没有人可以永远庇护着谁,就算是赵太尉也不能。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他知道阿姐又来同他说教了,别过脸不想听。 谢忘琮只当他不信,摁着他说:“爹为什么叫你谨慎,是因为他知道,以他现在所得的功绩、权势,并不足以庇护全家。赵二公子为什么可以随心所欲,因为他可以仰仗赵太尉。可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得失是,宠辱也是。”她按紧他的肩头,“昭然,谁都靠不住,谁都不能靠。不要求别人惯着你,知道么?” 谢承瑢敷衍说:“我知道了。” “好了,回去睡吧,不要多想了。” 谢忘琮走了,但谢承瑢还坐在长廊里看雨。雨又开始闹了,比方才那阵还要吵。 他看着眼前被雨打的树叶,真可怜,挂在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淋雨。 谁都靠不住。他当然知道谁都靠不住,也知道不能依仗别人,这些道理他比谁都懂。他就是想听阿姊说“没关系,我会庇护你”,他就是想要谁偏爱他,永远都顺着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