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 这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沉得如同一座山, 苍凉的沙漠中,响起一匹马的长嘶哀鸣,穿透到了遥远的地方。 一滴血从刀尖滑落,滴在沙土之中,立即便被沙砾吸收吞没。 然后如泉涌的鲜血从汗血马的脖子上流下来,汗血马黑亮的眼睛看着君麒玉,没有责怪和痛恨,只是直至倒下,它的视线也始终在君麒玉身上。 这个它奉献了一生的力气,亦主亦伴的人身上。 汗血马倒在了地上,呼吸急促地喘了几下,然后骤然停止。 君麒玉跪在地上,眼睛布满了红丝。 血液已经灌满了水袋,他的心却被挖掉了一角。 “礼卿,水……水有了,你喝一口。” 君麒玉将马血喂给宋礼卿喝,宋礼卿意识不清,吞咽了几下便反胃干呕起来。 君麒玉仰起头,忍着反胃大口咽下马血。 他擦掉嘴角的血迹,将马肉割下,烤熟之后,装进了行囊中。 他将宋礼卿背负在身上,以布条固定,又提着背囊,走进了嚎哭的黑夜中。 风沙巨大,不过多久就会将灰烬和汗血马的尸身掩埋。 一切恢复了沙漠亘古不变的残酷样子。 君麒玉一步一个脚印走着,可脚下没有路,一眼也忘不头,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在野蛮的自然面前,君麒玉头一次觉得束手无策。 君麒玉意识到,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滔天的诠释和万千宠爱,一直蒙蔽了他的眼睛,他也仅仅只是一介凡人,血肉之躯,和所有人都一样。 “君麒玉。” 宋礼卿在君麒玉的背上醒来。 “礼卿。”君麒玉扯了扯已经干起皱皮的嘴唇,“你是不是要骂我?骂我没有脑袋,把你拖累了……” 宋礼卿一直昏睡,但这时候却清醒无比。 其实他病情加重,和君麒玉没有太大关系,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 从在麒麟府开始,他的身体已经被病掏空了,早已经油尽灯枯。 哪怕君麒玉不带他来沙漠,他也熬不过这个寒冬。 “放我下来吧。” 君麒玉照做。 宋礼卿坐在沙丘上,望着远方的天际。 “礼卿,你放心,我们还有食物,还有水,一定能走出去,你不是想看思璃牧湖吗?就在神山脚下,不远了。” 君麒玉打开水囊。 宋礼卿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但极度的饥渴让他喝下去。 “好腥……” 宋礼卿皱起眉头。 “是……是有一些。”君麒玉拧好水囊,说道,“可能存了两天,有些变味吧。” 宋礼卿扭头看了一眼君麒玉模糊的轮廓,心绪复杂。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重情?他可以把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的马亲手杀死。 冷血?他明明可以自己好好的,偏偏要陪自己走进这死地。 第66章 跪下 “君麒玉。” 宋礼卿的声音已经喑哑,差点被风声盖过,君麒玉凑近一些,看着他干瘦得菱角分明的脸。 “嗯?” “你走吧。” “什么?” 宋礼卿还是心软了。 不是对君麒玉心软,而是对景国太子的身份心软,他是景国的未来,黎明百姓将来的天子,景国如果无后,接下来便是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一定会民不聊生。 “你走吧,不用管我了。”宋礼卿重复了一遍。 君麒玉的眸子凝了一下:“你……” “我不是可惜你。”宋礼卿澄清道,“我只是怜惜天下苍生。” 君麒玉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你,我做不了一个明君,礼卿,你跟我一起活着回景国。”君麒玉说得动情。 宋礼卿眼睛干涩,他怔怔地说道:“我帮不到你什么了,我的眼睛瞎了,生机已经断绝,不可能找到血苁蓉,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你不许说这么丧气的话!我已经……已经抛下你一次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君麒玉急得眼眶一红,他委身蹲到宋礼卿的身前。 “走!我带你出去。” 宋礼卿无力地趴在君麒玉的背上,君麒玉的背很宽厚结实,不是少年骨架,而是有些能扛起重担的模样了。 宋礼卿现在瘦骨嶙峋,放在以往,君麒玉背他完全没有负重的感觉,但他已经饥肠辘辘,脚踩在软绵塌陷的沙子里,竟然趔趄了一下,他站稳了之后,才慢慢迈开第二步。 宋礼卿半睡半醒,神识不清,他只觉得风吹得好冷,他只有靠着君麒玉身体的一侧是暖和的,无边的寒冷在一寸一寸侵蚀他。 “君麒玉,我们在沙漠里呆了多少天了?你计了数吗?” 宋礼卿在君麒玉耳边说话,他通过这种方式保持清醒。 “第九天了。” “哦,才九天……”宋礼卿疲惫地说,“我怎么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一般,好长。” 君麒玉应着声:“我们以后的日子才长呢,还有好多好多个九天,一辈子是很久很久的,你要开开心心的,你别怕,眼疾是可以治好的,如果治不好,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你去哪,我就像这样一直背着你,好不好?” 他们这样说着话,好像就多一分互相扶持的力气。 “不好。” 宋礼卿吐出这两个字,君麒玉感觉到脖子里有冰凉的触感。 那是宋礼卿的两滴泪。 是他前半生痛苦的凝结,也是君麒玉来不及弥补的遗憾。 君麒玉的嗓子也干哑了:“礼卿……你可不可以唤我麒玉?就是你以前那样地叫我……” 宋礼卿没有答话。 “礼卿。” 君麒玉停下来。 “礼卿!” 他拥住宋礼卿,宋礼卿已经合上了眼睛,他气息微小,脉搏也越来越弱。 君麒玉解下腰间的水囊,喂到宋礼卿的唇边,但是水囊里已经空无一物,不剩一滴马血。 君麒玉眼睛骤然红了,绝境之中,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礼卿,如果我们都走不出这片荒漠,那我一定是先死在你前面,我先赴黄泉。” 君麒玉说完,面容平静地抬起手腕,在刀刃上抹出一道伤口。 粘稠的血液滴在宋礼卿的嘴唇上,他只有本能的吞咽意识,君麒玉双目一阵晕眩,好在一会儿之后,宋礼卿脉象呼吸平稳起来。 君麒玉在衣摆撕下一片布条,缠住自己手腕的伤口,毅然背起宋礼卿往前。 太阳垂在天际,将他们孤零零的身影投在沙丘上。 君麒玉眼里出现了好几个太阳,它们的光晕照得君麒玉更加目眩,耳朵被风灌得耳鸣,他已经力竭,行进一步都显得如此艰难。 “礼卿……” 这个名字是他所有的意志。 君麒玉再也挪不动一下腿,他双膝一软,跪在了沙土里。 他用最后的力气将宋礼卿搂在怀里,然后世界变成黑暗。 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