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窗格透进来的日光,往地上随便一躺,闭目养神。里间不出意外又是一通鸡飞狗跳,中书君大笑,掌雪人叹气,还有酒杯你来我往的虎虎风声。你抢我一筷子菜,我夺你一杯盅酒。洛烟白被闹得书也看不成,觉也睡不着,郁闷地回自己屋舍练剑了。 但不得不说,中书君人虽粗犷,做饭却很有一手。每次他到访,就要在小院里张罗一桌子的好菜,吃得洛烟白和掌雪人连连叫绝。洛烟白最爱吃那道“晚菘牛肚”,卤好的肥牛肚细细地切一小盘,佐以白菜、葱姜蒜和小尖椒煸炒,合着一大勺卤肉汁浇上白饭,那滋味能叫十天镜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洛烟白都放不下筷子。旁人不太亲近掌雪人和中书君,自然也就没这福气,顶多只眼馋地在门口晃两下。他们若是一同进来吃饭,便会看见掌雪人有别于寻常的一面。掌雪人平素慢条斯理,偏偏遇上中书君的时候容易生气,两个人互相挑三拣四着就要吵起来,最后搞得没人收拾碗筷,还得洛烟白一边头痛一边去后厨刷碗。不过洛烟白实在想不通——他俩怎么能一边吵架还一边吃那么快呢? 夏天很快过去,蝉鸣一退,天气就一天一天凉起来。快到冬日,诏雪司也忙碌了起来。洛烟白总算见到了掌雪人实打实做事的模样。诏雪司设有阵法,由百人发动,可化雪满十重天。洛烟白见过那布置。阵法繁复,线缕看似杂乱却玄妙地彼此穿插,稍有差池就难以运作。他知道这是掌雪人的手笔,心中叹服。 掌雪人偶有闲暇时,见他好奇,就拿着刀教他:“这种阵叫‘凝霜’ ,由战场上的七星北斗阵糅以八门金锁阵演化而来。”掌雪人用下巴指了指身前:“这里,紫微垣中天枢位,阵之头;这里,摇光位,阵之尾。从头至尾布轨下来,要保证灵力能贯通,七人灵力有强有弱,要确保温和顺缓地流经每一人的掌心,不可忽急忽缓,这样极易伤害到经脉。你看这样。”他用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白线,歪歪斜斜,断断续续:“这就是大错误,这边断开,那里又连上,这样灵力一走,必然大乱。要像这样,画得干脆利落,但每一段都要保持匀力、流畅、美观,像细水流深,探之方觉其间湍急深沉,却能从善如流地引导。” 洛烟白听得十分稀奇:“既然凝霜源自战阵,那么岂不是还能转化为杀戮之器?” 掌雪人点了点头:“七星北斗阵,太乙下界;八门金锁阵,八仙临凡。你看这阵头阵尾一围,这儿就是休、生、伤、杜门,那边则是景、死、惊、开门。诏雪司毕竟毗邻魔界,若有来犯,凭这几个大阵,多少也能抵挡一阵。” 洛烟白想了想:“既然有这些杀伐之阵,那有没有一种阵,可以把身具灵力者变得和凡人一样?” 掌雪人道:“有。那种是缚灵阵,邪门得很。”他简略地画了个示意图,拿刀点着几个角说:“此阵五星连环,生生不息,行的却是逆道,反经脉而上,噬人精、气、神,搞不好就会把人弄残废,唯有重犯才会押入缚灵阵。” 洛烟白追问道:“可有破阵之法?” 掌雪人摇摇头:“若非布阵者罢手,源血祭之。” 洛烟白一惊:“丹田源血?” 掌雪人点点头,洛烟白便不说话了。源血尽失,那么一身修为也就废了。这代价何等沉重。他们一面聊着,中书君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朝他们大吼:“老家伙小家伙吃饭啦!” 掌雪人立刻吹胡子瞪眼:“你管谁叫老家伙?” 几人吵吵嚷嚷地吃了一顿饭,洛烟白洗碗。就这样又一晃过了十几天,这日洛烟白踏进飘雪阁的时候,发觉众人的神情都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再过几天就是魔界盛会,每年这个时候边界总是最容易出问题,诏雪司也要负责巡防。大厅里议事吵得不可开交,洛烟白扫了一眼打着瞌睡的掌雪人和只管着大口喝酒根本不理事的中书君,感到一阵头疼。 这活计吃力不讨好,说不准遇到几个魔君连小命都要没了。往年诏雪司虽然折损小,但魔族一年比一年强盛,谁知道会碰到什么人物?洛烟白起了个头,大家伙又争了一会儿,最后分出几支小队,各有职责。事情稍息,已是月上中天。众人七七八八散了场,中书君也称困跑了,转眼间只剩掌雪人和洛烟白两人。 洛烟白跟在掌雪人身后,慢慢地走着。 月光皎洁,为他们脚下的雪路铺上淡淡的清辉。二人都不开口,一前一后唯有静默。行了许久,只见眼前湖清如镜,天水通明,天地间一片开阔。更远的地方,黑绒天幕缀着数点星屑银光。 晚风拂动洛烟白的碎发,他仰望着漫天星光,胸中清朗恬然,似有什么化作齑粉。他拱手正色道:“这段时日多谢阮老如此照拂,替我抚平旧事许多不忿。” 掌雪人微微笑了一笑,避而不受道:“盖人生天地之间也,若流电之过户牖,轻尘之栖弱草。你我得享神族漫长寿命,却也不过是微尘一粒罢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珍视的人分别,也或许忽有一日,曾经拥有的荣耀和才名都付诸东流。”他手指一捻,一簇雪末纷纷扬扬从他指缝飘落,化为一道四散无踪的流光。“但至少,珍惜自己现在所有的,牢牢记住自己的每一份欢欣、雀跃、愤怒、悲伤和不甘。那些都是你最本真的东西;记住这些,你才能继续朝前看,不遗失自我地往前走。” 洛烟白闻言微微一震,随即垂下眼睛,道:“是。” 满天大雪,如同鹅毛般打着旋飘落。掌雪人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道:“老喽,熬不动了。我睡觉去也。”他蹒跚地渐行渐远,很快,雪地中便只剩下洛烟白一人。 太阳跳出云层,为满地雪色镀上鎏金。天刚蒙蒙亮,一天镜界就已经在出发的锣鼓声中热闹了起来。 巡防令一层一层地递下来,掌雪人双手接旨,看了一眼,脸上便浮现出异色。他问行使道:“这是何意?” 虹碧退了半步,抚胸道:“虹碧听命行事,大人也不要为难我。” 中书君收拾好行囊刚刚赶来,掌雪人对他低声道:“今年十天镜界怕是有大动作,要我们不论是谁,抓到就斩杀。往年两界多少给对方些脸面情谊,很少会直接起冲突,遑论杀人。” 中书君也颇为惊讶:“紫极帝尊比先王还要心急啊。” 掌雪人折起帖子,慢吞吞道:“也是他有这个实力。” 巡防人众整装待发,打出了神界的旗帜。掌雪人与中书君各领一支小队,相约两个时辰后于驿馆前相会。两界相交处,远远地能见到绵延百里的暗阵与旗帜,黑云般压满了半边天空。风渐渐变得灼热,浑浊的气息暗暗翻涌,令人浑身燥热。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