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贪的人无所畏惧,贪婪的人自然疑心生暗鬼。
而对于一些在康熙朝就出来做官的人来说,从宽松的环境换到现在的环境里,本来就非常痛苦,盼着这位主子爷将来老了也能慈眉善目,和圣祖爷一样善待下面。可是这位到了一把年纪也没半点放松,加上弘晖那股子公事公办的劲头比他老子都足,心里叫苦不迭。
看到这些大臣们这模样,弘历就觉得有利可图。
他和弘晖一样,他本人打心眼里不认可雍正的行事,只不过因为父子关系和君臣界限,话不能说,意思不能表达。
他和弘晖的区别是,他觉得康熙那样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大权在握言出法随,天下是私产,臣民是奴才,他身为天潢贵胄生来就是享受万民供奉。儒家的礼义仁孝不过是治理天下的工具,是愚弄天下的办法。
弘晖则是觉得雍正思想陈旧,不知道该怎么对天下恶人重拳出击,不知道如何深化改革,所有的作为还停留在前明张居正变法上,已经看不清天下大势早就变了。
弘晖和弘历已经成了两个极端,一个积极进取,一个想恢复旧制。
弘历是个聪明人,他昨天还发愁怎么收拢孙国玺,今日就看到了其中的根本矛盾。于是也没再着急围堵这些大员,而是从中下层官吏和当地的乡绅下手,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方案。
弘历就显得自信了起来,他打算尊孔复礼。
实际上,弘晖对孔家已经磨刀霍霍。
新旧两股势力在此时无形中再次分道扬镳,不是弘历有多么的优秀,是旧势力需要一个皇子顶在前面。
这两股势力于弘晖弘历来说区别很明显,新势力被海棠具现出来,围绕在海棠身边,在海棠把他们从弱小拉拔成大势力中,弘晖积极参与,他虽然不是创始人,但是绝对是里面能做主的人,也是将来的主人,他在驾驭这股子势力。而旧势力出现几千年,是需要一个代言人才向弘历靠拢,弘历没能力驾驭这股子势力,被这股子势力裹挟着推上风口浪尖。
其实弘历内心也盼着被推上风口浪尖和大哥分个高下。
晚上吃饭的时候在乌雅氏问在这里待几天的时候,雍正随口回了一句:“这里的事情千头万绪,朕也不知道和妹妹在三五日内能不能处理完。”
乌雅氏就说:“你们两个也上了年岁该好好保养。我瞧你妹妹这两天睡得不好,整个人没精神,显得很憔悴,你也是如此,都是强打精神,既然带了这几个孩子来,有那些跑腿的小事让他们做去,也该让他们为你分忧了。你也不能什么事都扛着,让他们干一些小事儿,你也适当地休息一番。”
雍正随口跟几个儿子说:“听见你们祖母说的话了吧,不能再什么事儿都不管,个个都是油瓶倒了不知道扶,什么事儿都靠你们老子!”
弘时弘昼赔笑,要是普通人家自然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然而皇家的权柄不能轻易染指,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出头的好处吗?但是考虑到将来大哥因此给自己白眼,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只能赔笑。
弘历听了这句话积极地和当地乡绅联系,第二日他带着人去参观了两处河南贡院。
第一处就是前明周王府改造的老贡院,在康熙年间这里设立了皇帝万岁牌位,周围几省官员在皇帝寿辰和重大节日来这里对着牌位磕头。因为这件事就把贡院挪到了新的地方,成为新贡院。
弘历带着人对亭子里的皇帝万岁牌位下跪,又带人去参看了新贡院。瞬间赢得当地读书人和乡绅们的拥戴,很多人都说五爷是个明白人,五爷和大家亲近。
河南虽然不如山西那边靠做生意遍地都是财主,然而底蕴深厚,不可小觑。弘历这一番做派的意思传达出去后,本地的大地主开始求见他,就是见不到也积极地和弘历身边人靠拢,弘历的侍卫太监们忙得脚不沾地,收帖子和礼物收得眉开眼笑,富察家和钮祜禄家因此也被很多人找上门。这两家本就自来富贵,对这场面没看在眼里,这都是洒洒水的小场面,应对从容,举止也显得气派。
河南人如此,山西人倒是一直是观望态度,湖北人就不动如山。
这里面原因是两湖当初在安置棚民的时候受到海棠和弘晖照顾,使得两地的工商业繁荣,如今很多百姓都心向这二位亲王,加上两湖子弟很多人去京城书院学造机器,学出来的已经在造办处当差,在民间看来,这是师父仁义,当几年学徒就出师了,别管是大工小工,已经开始拿俸禄了,这就是一辈子有了吃饭的手艺,这就是再造之恩。
两湖地区的百姓自上而下更加积极地奔在吃工商繁荣红利的大路上,积极送子弟入京,他们发愁孩子考不上,从不怀疑是不是京里的贵人骗人,自那年在两湖安置百姓,两位亲王都没骗过大伙,自然不会向着弘历靠拢。
山西人本钱厚,不会轻易下注。他们靠着和八旗权贵上百年权力金银互换的交情,甚至很多人是权贵们的白手套,自然不惧权力更迭,康熙末年斗争激烈,他们出没于名利场片叶不沾身,现在也不会把弘历和弘晖相争看在眼里。
弘历还没意识到,不是所有的守旧势力此时都迫切的找个主子,有勇气脱胎换骨的地主都在寻求转个阵营,因为雍正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长,河南的大小地主又很积极,所以他还没察觉出来湖北和山西两地乡绅的态度。
在这里待了五六天,众人又乘坐火车出行,这次火车停在了济南。
济南是山东的治所,下车后火车站这里济济一堂,官员乡绅富商们连绵成片,三呼万岁,场面十分震撼。
田文镜请安后上前来再次给雍正磕头,田文镜年纪大了,去年大病一场,今年年初才恢复出来做官,他是雍正的宠臣,雍正对他态度和颜悦色,露了些笑模样。
田文镜请雍正上车,陪他进城。
济南城比开封大得多,一来是开封有黄河在侧,很难发展,每次黄河发大水开封都被淹没,现在的开封城地面下埋葬着历朝历代的开封城,这些开封城垂直分布,如果向下挖,越是时间久远埋的越深。二来是济南商业在最近几十年靠着港口急速扩张,在城外已经形成了大片的居民区和商铺,吸引了大量人口在这里定居,各处生机勃勃。
雍正的车队要穿行过这样的居民区进入城里,路两边挤满了人,看到车子进来三呼万岁的声音连绵不绝,车驾经过,两边的百姓插秧一样跪下见礼,远远看像是波浪在连绵起伏。
田文镜就在车里对雍正说:“您看,这就是民心所向啊!这些百姓都是自愿来的,臣等绝没有让他们来这边儿见驾。”
雍正遇到了这场景也要迷糊。
他觉得自己矜矜业业十一年,今日看到这场景算是得到了回报。
他跟田文镜说:“等会儿不要驱赶他们,让他们慢慢散了,万万不可引起踩踏之事。”
田文镜立即答应下来。
雍正以前来过济南,进入城里就感慨:“济南变化巨大!”
山东在三年前和去年分别修了一处黄河大桥,三年前修的是铁路桥,这是超挺拨款修的,去年修的就是一座马车汽车行人通过的大桥。雍正听说这大桥是用石头修建,异常坚固,乃是山东富裕人家捐钱修建,心里好奇,就问起这座大桥,想要在几日后去看看。
田文镜说起这大桥就说:“此乃是本地百姓久沐教化,有钱了不忘回报乡邻。”说完就开始介绍这桥,这桥可以并行通过六驾马车或汽车,是一座宽阔坚固的大桥,花费了三十万两银子,前后出动了一万山东匠人,动用了两万民夫。虽然修桥花的钱多,但是捐钱的人也多,最重要的是这桥很坚固。
和工部这种官方大匠不一样,设计修建这座大桥的是民间工匠,桥墩设计成了圆形,减少阻力,让河水流得更顺畅。甚至为了防止黄河冰凌撞击大桥的桥墩,还特意设计专门的位置,在春季黄河化冻的时候用绳索绞盘控制巨大的石头从桥上垂落打碎大块冰凌,免得冰凌堆积,让大桥变大坝。他们甚至考虑到了黄河改道时候带来的大灾难,这座桥也有避难的作用,修建得很用心,很坚固。
田文镜这样说让雍正更好奇了,打算看过桥之后给大桥亲笔题字。
雍正的字写的很好,然而他和康熙都很吝啬自己的题字,能主动给这座大桥题字,对他来说,这就是对这座大桥最大的敬意。
车子进入临时居住的园子,莹莹在车外请安后笑着伸手:“舅舅,您可来了,我日夜盼着您和外祖母来呢。”
雍正也很高兴,扶着她的手下车,笑着问:“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等了多久?怎么不见安康?”
说完旁边跑来个小男孩打扮的半大孩子,高兴地凑来大喊了一声:“舅爷!”
雍正差点被吓一跳,嘴上说:“这孩子嗓门真大!怎么晒得这么黑?这跟个假小子一样,可没以前白嫩可爱了。去吧,老祖宗和你祖母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