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了。”谢玹冷不丁出声。 檀夏一惊,以为谢玹这小祖宗又要发作,差一瞬就要跪下去,却见他又缓缓将臂弯上的袖摆顺了下去:“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谢玹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半晌,忽而回头:“喂。” “啊?“檀夏一愣。 谢玹:“我回宫,屋里的炭火得是燃着的,有问题吗?” ”……没问题。“ “那就好,别说你们连炭都用不起。” 檀夏:“?” 她就该在谢玹刚来荣春宫的时候将他丢进塘里去喂鱼! 第7章 嘴炮一流,碰瓷一流 于谢玹的记忆来说,上一次见到皇帝,已是距今十多年的光景了。 这个一生都被关在牢笼中的皇帝,最自由的时候,便是他接近死亡的时候。 谢玹从未仔细端详过他,唯有当年,野心膨胀的臣子将刀刃架在华冠之上,高声宣称天子病逝,当立新君之时。他远远地站在群臣之中,有臣子附到他耳边,轻声说:“小殿下,陛下病重,请您节哀。” 皇帝负手立于高殿,仿佛立于群山之巅。一代帝王,偏偏生了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孔,不像掌权者,倒像熟读圣贤书的儒者。 谢玹看着皇帝,不解:“父皇不是还活着吗?” 臣子讪讪笑道:“表面无碍,其实已病入膏肓。” 不知说的是皇帝,还是这飘摇风雨中的江山。 迎着天子淡漠的视线,臣子哗啦啦跪了一地,嘴上说的是陛下病逝,脸上却是笑意满盈。他们推着谢玹走上皇位,高呼:“恭迎新君登基——” 于是谢玹便走向了他的命运。 * 而眼下,曾经的帝王还活着,年轻依旧,面容也倦怠依旧。 他高高在上,尊贵万千,身上却散发着一股衰败的气息。身上的衣袍明黄显贵,缀上的花纹也繁冗复杂,真龙之纹隐约可见。但也只是隐约了,那在光下也很难熠熠生辉的龙纹,似乎也彰显着衣着本人的生命力。 皇帝缠绵病榻真的数不清有多少年了。 似乎从谢玹记事起,皇帝身上的病便在宫人之中口口相传,无人不知。 但要说皇帝真到了末路,倒也未必。 他从未真正生过能害性命的大病,虽然常年都是这幅寡淡的面孔,却也依旧活得好好的,依旧顽强地在宫墙内看过了一年又一年的花开。 直到那根绞绳悬于皇位之上。 家宴上处处盛景,宫女们穿得花红柳绿,一桌一桌的好菜往席上送,皇帝被簇拥在高位,好似融进彩墨里一滴寡淡的水。 谢玹遥遥望了一眼,收敛好心底的情绪,往席中去了。 宴会不大,谢玹又来得迟,席位差不多早已坐满了。放眼望去,当真除了无所事事的皇子们,还有许多或生或熟的年轻面孔,他们交相谈笑,气氛融洽,好像真的能和和睦睦地坐下来喝上一杯酒似的。 谢玹找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看见一个空位,直接一屁股坐了过去。 旁边那人举着杯子喝得正兴,余光瞥见一个黑影,乍一眼没注意,等看清谢玹,险些手一抖将酒杯摔落到皇帝脚边。 “谢玹!” 咬牙切齿的,离得近,谢玹几乎听见这人嘴里咯吱咯吱的响声。 谢玹露齿一笑:“十哥。” 十皇子:“笑屁!” “十哥慎言。”谢玹皱眉道,“被皇祖母听到,她又要拧着你的耳朵骂‘读的圣贤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十皇子不吃这套:“少来!皇祖母才不会说这种粗鄙话!” 顿了顿:“你坐我旁边干什么!滚远点滚远点!” 谢玹:“喝酒啊,不然我坐下干什么?” 平时两人没什么来往,最大的冲突也不过是当日十皇子将谢玹当做箭靶。只是谢玹母妃晦气的名声颇大,十皇子又是个蜜罐里泡大的人物,自然便厌恶起来。又或许是那日窥探到谢玹身上疯子般的劲儿,十皇子就更不想与谢玹沾上半点关系。 他左顾右盼,见没人往这边看,上手就要把谢玹往外推。 然而别看谢玹瘦弱,此刻也不知是使了什么巧劲,即便力大如牛的十皇子推他,他也能坐得个不动如山。 这边十皇子哼哧哼哧地动着,那边谢玹已经一杯酒下肚,除了被动作晃得滴了几滴酒在袍子上,其他并无影响。 他放下酒杯,扭头疑惑道:“十哥这是做什么?我身体挺好的,能喝酒,不用你帮我疏通筋骨。” 十皇子朝天翻了个白眼。 谢玹越自在,十皇子看在眼里就越气。他边撸着袖子边收腿,一副抬也要把谢玹抬走的样子。 哪知他刚撩开衣袍,人还没站起来,就见方才还稳如泰山的谢玹身形一歪,好似虚空中一只手从背后推了他一把,整个人越过矮桌摔了出去,顺手挥倒了满桌的碗杯碟筷。 气氛热切的场面霎时一顿。 这动静不可谓不大,在场离得近的都翘首往这边看过来。 十皇子目瞪口呆。 我这还没动呢!鬼把你摔出去的啊! 要不是场合气氛都不对,十皇子几乎要站起来为他精湛无比的演技鼓掌叫好。可现下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雅雀无声的宴会上,忽有一道艳丽的女声横空劈出。 “谢端,你在做什么?” 骤然被熟悉的声音点名,十皇子只觉脑中恐惧的神经瞬间紧绷,这烙印在灵魂里的恐惧让他立马噗通一声跪下:“我……” 半个字还没吐出,那边谢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骨碌一下爬起来,率先俯身叩拜:“参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十皇子:“……” 这位姗姗来迟的皇祖母,当今唯一的王太后,也就是皇帝名义上的母妃,挥袖在皇帝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来。 她看起来尚且年轻,眉眼间一丝皱纹也无,唯有一双潋滟的眼,艳绝,也冷绝。若不是有皇太后的名头冠身,不知情的人怕是要把她认作公主。 “你是怕这宴会不够热闹,想添些彩头,哄本宫开心是吗?”她淡淡地说道。 王太后衣着华贵,再加上身边坐着一个病恹恹的皇帝,对比起来,便愈发显得她艳丽扎眼,连目光都极具侵略性。 十皇子浑身一抖,想必是怕极:“皇祖母恕罪,孙儿……孙儿只是……” 谢玹跪在地上,神色被遮掩在宽大的袖袍下,只沉默着,丝毫不觉得十皇子被当众架在高处上不去下不来的境地与自己有关。 虽然他确实很早就看见王太后入殿了。但这能怪他不给十皇子提醒,反而借机在王太后面前摔倒,然后嫁祸给十皇子么? 显然是不能的,谢玹理直气壮地想到。 十皇子虽然以“英勇”自称,实际上胆子堪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