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御前有什么人?” 陆令从闭了闭眼,事无巨细地将那日入宫面圣的全部细节回忆了一遍,最后缓缓开口:“除了父皇,只有两个内监。” 谢竟追问:“没有旁人了?” 陆令从笃定道:“没有。” 谢竟沉默了片刻,不疾不徐地开口分析道:“那片林子临官道,常理不会有野鹿——鹿和人是共谋。他们这是拿准了殿下的‘一时心痒’。所以殿下若十二分笃定当日御前再无外人,那么……” 话没有说下去,可陆令从却已经明了他的意思,到底是那两个内监中的谁做了隔墙耳,还是—— 分明是仲夏夜里,一阵刺骨寒意却顺着陆令从的脊梁直窜头顶,瞬间蔓延过四肢百骸。 第9章 二.四 谢竟借着月光兜了一捧温泉水,抬臂任水流如丝般从指缝间细细落下来,淌到颈肩与锁骨。 “且不论到底是隔墙有耳还是旁的什么,殿下毕竟是殿下,想要什么时候出城想要出城去什么地方,还不是全凭您一句话?纵那人知道殿下心痒放只鹿入林作饵,却正凑上您在府里睡觉的时辰,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令从的喉咙紧了紧,不知是不是泉水太热蒸得发干。 他从方才片刻的愣怔中回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缓缓道: “从我在父皇面前表现出想打猎的意思,到今天这一出,半月十五天。而我定下这趟出城到禁军靶场的行程,是三日前。” “这个人能在短短三日内部署出那么多训练有素的刺客,对我何时出城、出城走哪条道、在靶场待多久、何时回城、回城走哪条道一清二楚,甚至连我临时起意的晚归落单都了如指掌,”他低低一哂,开了个玩笑,“状元郎来日过了门,怕也做不到这个份儿上罢。” 谢竟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淡淡地补充:“同时他还得确定,与你同行的人里不会有第二个像你一样没有门禁,可以随心所欲游荡到三更半夜的人。” 陆令从闻言略有不满:“你这就血口喷人了啊,什么叫游荡到三更半夜,说得好像我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似的。” 谢竟无所谓地耸耸肩:“这话现在说早了,殿下留着来日我过了门再说罢。” 陆令从看他那副促狭样子不爽,伸手往他的方向撩了些水花,谢竟立时闭紧了眼睛往一侧躲,但一边鬓角还是湿了个透,碎发黏在耳畔,他也顾不得仪容,当即反手捧水攻其不备,陆令从显然没想到他会幼稚地回击,被勾了胜欲,两人孩子似地互相泼了几个回合。 “听说你如今日日去临海殿昼讲,”陆令从在水声中叫,“你不会对着母后也是这么一副欠揍的声气吧!” 谢竟嗤笑一声:“皇后揍我是天恩浩荡,你揍我那便是悖逆圣旨苛待发妻,到时候纵是我要退婚,陛下怕也得答应。” 陆令从闻言动作僵了一下,谢竟看他眼角的笑意渐渐淡了,兀立在那里仿佛真的在思考揍他一顿然后成功退婚的可行性。 但沉默半晌,陆令从却只是道:“令章年幼性懦,母后望子成龙,在功课上催得他极紧。你若是有机会便在其中斡旋一二,别待他太苛刻了。” 谢竟没料到他最后说出了一番这样的话,有心多问,但毕竟不清楚这对相差十一岁的异母兄弟关系究竟如何,便咽了疑惑,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陆令从这才正色,又转回了刚才的话题:“当日与我同行有三人,别部司马郑骁的内弟李岐,先司隶校尉林峙之子林桢,还有一个,”他顿了顿,“是入京述职的梁州太守许弈的门客,姓甚名谁我不晓得。” “不晓得?”谢竟奇道。 陆令从似乎有点不耐烦这个关键性问题,皱眉道:“乌泱泱一群人整日凑在王府里盼着讨个好儿,我怎么认识谁是谁!” 谢竟了然,看来这许弈的门客也是在金陵公子哥儿的两党之争中拥护“土著派”的一员。 “林桢与我拜过一个师父,有同门之谊;李岐更别提,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陆令从解释着,言下之意是要撇清这两人的干系。 谢竟扬眉:“殿下这么快便下定论,是否有先入为主之嫌?” 他以为凭陆令从那狼一样的直觉会“宁可信其有”。 “不是先入为主。”陆令从却摇了摇头。 “居上位者是该不偏听不轻信,但是有些人,”那一瞬陆令从眉宇间少年气收敛起来,不自知地漏出几分属于昭王的肃然,“可责其不勇,不可疑其不忠。” 他向谢竟笑了笑:“这也是我师父教我的。” 谢竟与他目光交汇,定定对望了良久,最终轻描淡写地移开,不疾不徐道:“看来我还不够了解殿下,失言了。” 陆令从并不在意,只是揉了揉额角,挑起下一个话头:“你觉得单凭许弈有没有可能做到这些?” “绝无可能,”谢竟断然道,“他一个进京述职的太守,在金陵一无根基二无靠山,自己尚且一脑门子官司,哪有那胆量来谋害皇子。” 陆令从点点头,与谢竟持相同意见。李岐林桢二人打小就经常与他出门同游,但练箭这种事情人太少了也没什么成就感,所以三日前陆令从定下行程时,的确是向总围在他左右的那群公子哥儿们知会过一嗓子,问有没有人愿意同往。 多数人没有李岐、林桢与昭王这样的交情,哪敢来掺和,唯有这许弈的门客一人似乎格外积极。陆令从那时只当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觉着新鲜,现在细忖,才觉出不对劲。 更深起了风,陆令从从池子那一端起身,往临岸这边走来。 谢竟欠身伸了个懒腰,线条流畅的手臂和背脊被月色披了一层银衫,愈发衬得人像玉一样通透。他揉了揉鼻尖,声音有些倦意,总结道:“那人首先以某种方法从宫中获知了殿下的‘心痒’,随即又拿捏了热络于攀附昭王府的门客,亲手送殿下上台,演这一出‘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谢竟从水中站起身,正与走过来的陆令从面对面。他微微上前半步,同陆令从近在咫尺相对而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陆令从的胸口,附在他耳畔轻声道:“彼人失其鹿,料昭王必逐之。” 他的声音太小吐字太轻,以至于陆令从没能清楚地分辨,他说的到底是“逐之”还是“诛之”。 谢竟的语气很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事实上一直到陆令从忽然将他打横抱起来上岸,沉声问“你在那儿得意个什么劲”时,谢竟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无辜样子。 陆令从将他放到泉边坐榻上,把下人准备好的干净衣裳丢过去,伸手一指挂在旁边他今夜穿的湿透泥污的外袍:“云锦是城北永平坊织工的手笔,纹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