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 看到他沉静肃然的眼神,她才知道他没有在说笑。洛襄从不会在这种事上诳她。 朝露思绪混作一团,心乱如麻,不由问道: “那为什么不派人告诉他,我就在高昌,这样或许他就不会再进攻高昌,你也不必为昭氏效力了?” 洛襄神容淡然,静静地望着她: “我说过,你不是筹码。” “我永远不会拿你做交易,用你威胁你三哥。除非,是你心甘情愿之事……” 他说得从容又笃定。一句轻描淡写,足以令她鼻尖发涩,热泪盈眶。 洛襄待她,始终是与别的男子迥然不同的。 李曜还有其他男子,桩桩件件从来都是谈条件,为了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而洛襄,竟连将她作为筹码都不舍得,哪怕可以为此换得一线生机。 洛襄见她眼眶湿红,目光错开,淡淡道: “不必如此。我也有我的私心。” 洛枭虽曾将她托付于他,既尚在人世,终有一日是要回来找她的。届时,他再没了待在她身边保护她的理由,无法说服他人,更无法说服自己。 他想留在她身边,无论以什么身份,哪怕只能多待一刻。 那便是他的私心。 而在生死面前,这份本就微渺的私心便更是轻若鸿毛,不值一提。 洛襄看了她一会儿,双眸低垂,平和冷静: “方才你说,你不想见两军开战。你既有此心意,不妨试与洛枭交涉,看看是否有两全之法。” 朝露神色一凛,收起画卷藏入怀中,笑道: “你先回高昌好好养伤。我这就去找我三哥,劝说他放弃攻城,定能阻止这场战火。” “你救世的心愿,我一定会为你达成。” 洛襄心下一动,望向她,目光专注。 她就跪坐在他身前,说话间双眸明艳万般,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一双柔韧的小手任由他牵着,在二人面前轻轻晃动。 风吹动她卸甲后轻柔的袍衫,她好似就要随风起身离去。 洛襄目光追寻着她,手臂倏地一收紧,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铠甲坚硬,她的身体柔软,像是一汪春水化在他怀中,怎么拥有都不够。 朝露怕压到他腿上的伤口,身子一僵,扭动一下,微微避开。 洛襄迅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逾矩,瞬时松开了手,语气艰涩地问道: “你还会……” 你还会回来吗? 他自是知晓她一直以来对洛枭的执念有多深,也知晓她原本逃出乌兹王庭,就是想和洛枭一道去北匈。她此番离去,见到心心念念,失而复得的三哥,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洛襄想问,却只动了动唇,没有问出口。 朝露读出了他欲言又止的唇语,一时被他气笑了。 她在他怀里坐直了身,故意蹙着娥眉,指尖勾起一缕发丝在胸前打着圈,低低道: “你刚才说了那么多,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见洛襄黑沉沉的眸中掠过一丝灼人的光亮,朝露垂下了头,面靥微微泛起了潮红。 她指尖灵动地解下了腰间系着那枚红绳结,塞入他手中,收拢在他掌心。 此时,堡垒外传来北匈骑兵催促集合的呼哨声。 朝露螓首低垂,抬指点了点他掌心的绳结,贝白的指尖在红绳间流连游移。 “等我回来,我再一一说予你听,可好?” 小女儿家的心思溢满胸怀,她心中既是雀跃又有几分羞赧,不等他回话,便很快地跑走,上马离去。 人走后,洛襄凝视着掌中小小的绳结。 是她在金身大佛前求的那枚平安结,他开光诵经后放在浮屠塔的香案上,没有取走。小小一枚,就是她拆穿他的破绽。 他不由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很熟悉,他隐约记得似是在哪里见到过。可这段记忆有大片的空白,他始终想不起来。 洛襄遥望长天夜色,怀中的温热与幽香渐渐散去,怅然若失。 *** 北匈营地,灯火通明。 中军帐里,时而传来几声令人心惊肉跳的低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 一守门小兵通禀后,掀帘入内,望见几名千骑长跪了一地。 小兵扫了一眼,忆起近日传闻右贤王攻城犹疑且喜怒无常,不由战战兢兢,冷汗涔涔。 “禀大王,有一女子自称来自乌兹,名洛朝露,在辕门外求见大王!” 舆图前,瘦长的身影顿了半刻,帐中一时雅雀无声,落针可闻。 只须臾,那道身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步履不稳,急切且震怒。 浓黑的阴影一点点覆上,小兵低着头,慌忙双手递上那一卷画幅。 洛枭僵冷的手打开了画幅,目之所及,深琥珀色的双眸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他青白的面色晦暗不定,猛地抬步,不顾帐内还跪着的臣子,疾步掀帐走了出去。 每一步都在颤抖,每一步都狂喜。 日夜煎熬,又怕希望落空。 高大的辕门外,明亮的火光里,黑压压的甲兵之中,立着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 她看到他走来,怔忪了半晌,先是呆在原地不动,而后朝他狂奔而来,声声哽咽: “三哥!” 洛枭接住了她,抬起的双手滞在半空足有一刻,才缓缓落在她肩头,如幼时一般轻抚她浓密的长发。 她还在呜咽不止,他深吸一口气,轻叹一声,扫了眼止步不前的亲卫,淡声令道: “把她给我关起来。” 第78章 承认 金乌初升。 晨曦的清光照入帐幔, 散下斑驳的点影。 光斑刺目。洛朝露睁不看眼,从软榻上翻了个身, 鼻尖碰到榻上垫着的一层皮毛毯的绒毛。 为了赶至北匈营地, 连日纵马奔波,浑身无一处不是酸痛,底下铺着厚毯的床榻太过柔软, 未成想她一夜昏昏沉沉, 竟睡了过去。 掌心传来一阵腌渍般的刺痛。她闭着眼,眉头蹙起,想要抽手,耳侧传来一声低沉的人语: “忍着点。” 洛朝露一惊, 从榻上支起身子, 望见洛枭沉默地坐在榻沿。 一身暗红云纹胡袍,左衽镶绣金龙,腰系鹿皮金丝革带。不愧是北匈单于座下控弦之士数万人的右贤王, 贵气更胜从前掌兵的乌兹王子。 他低着头,几缕乌发披散在肩头,将光线掩去, 面庞映着发丝的暗影,看不清容色。 他一言不发, 只手里拿着一罐青草色的药膏,正在为她上药。 日夜奔驰,她细嫩的掌心被马缰勒得破皮, 伤口结了痂又会被缰绳一再割裂, 如此往复, 早已无一块好肉。她心事焦急,无暇顾及, 疲累之下都忘了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