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问。 他话音未落,一阵清凉落在面上。是她倏地抬手,撩了撩袖子,朝他泼了水。 洛襄沉眸,任由面上的水自颈侧一滴滴滑落。 少顷,他一把扯去身上袈裟,一步步淌水下池,将水中已是衣衫透明的女子裹进袈裟,一把捞了起来。 女子身体轻如鹅毛,毫不费力就擒在身侧,他淡淡道: “闹够了么?” “咳咳——” 一时力道没控制好轻重,她呛到了水,酒后发热的面靥被水浸湿,沁出一层娇艳的薄红来。 她蹙着眉头,有几分委屈,头上发间都是池子里的落花瓣。乌黑的发丝贴在颊边,发尾还在滴水,连带着小脸都像浸在水雾里朦胧。 两人隔着一层袈裟,也将他贴身的僧袍半边漉湿,一片丝凉。 他将她放在庭中的胡榻上,想要叫比丘尼过来替她收拾,转身欲走。 “对不起。”女声喃喃道。 洛襄脚步顿住,轻轻拂了拂湿透的袍袖。 她确实是喝醉了,在榻上东倒西歪,坐都坐不住,说话如同呓语: “我目无寺规,喝酒淫乐。佛子该赶我出去了吧?” 洛襄垂眸。 她的这点小心思,他又怎会看不透。 女子的声音细得像是香篆里飘出来的烟气: “真的一定要让你破戒才行么?” 洛襄沉默不语。 在他沉吟之时,少女已赤足行至他身前,汹涌的酒气混着一丝幽香扑在他面上。 走动间,袈裟落地,玉体漉湿。 雪脯前风光无限,那一瓣红痣完整地露了出来。 昨夜,他抵住了魔王的诱惑,始终没有撩开她的衣襟一探究竟。 此刻,梦中的莲瓣正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鲜活地映入他清明的眼帘。 真的是她。 洛襄望着她眼角将坠未坠的泪水,感到沉滞已久的气息从喉底呼出。 良久,他回答她,声音低不可闻: “我不会破戒。” 他也不知,此句是在对眼前这个醉鬼说的,还是在对自己说的。 缘起性空,万事万物皆有因缘,逃不开虚妄的本质。既然是佛陀降下的考验,必有破解之法。 看到她胸口莲痣的一刹那,尘埃落定,他心中既有惊异,又是释然。 还好是她,不是别人。 只要,将她留在身边便好。 如此思定,洛襄心下稍舒,垂眸淡淡回望身前的女子。 她歪了歪头,秀气的眉峰挑起,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忽又笑了一声: “什么考验,什么劫难……其实,我洛朝露要让你破戒,简直轻而易举……” 她白里透粉的指尖如编贝,虚虚一晃,指着他鼻尖,道: “襄哥哥,只有我能让你破戒。你不记得了吗?” 洛襄神色一凛,遽然抬眸: “记得什么?” 被酒水浸润的唇一张一合,光泽鲜亮: “那一夜在乌兹王庭,你喝了那酒,我也喝了,你不肯,我便求你、求着求着,你便肯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听不见了。 只剩下绵长的呼吸。 靠着他,又睡了过去。 皎洁的月光沦陷在云翳中,洛襄一身玉白被罩在阴影里,心绪再难收拢。 在乌兹王庭是有一夜,可他当时分明没有饮酒,喝了天竺秘酒的人是她。他也确实不曾动念破戒。 那她口中所说的,又是哪一夜呢? *** 午间的日头毒辣异常。 宿醉一夜后,朝露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浑身酥麻。 她睁眼,看到房内有几个小比丘尼为她整理散乱的衣物,见她醒了,一个个捂嘴偷笑。 瞧这几人笑她的样子,她昨夜定是狼狈难堪。 朝露苦笑,扶了扶额,起身敛衣出门,问道: “邹云呢?” 守在门外的几个侍卫并不敢抬头看她,只低声道: “他们几个今早被佛子罚了数十刑杖,痛得嘶哑咧嘴,还不曾起来。” “刑杖?”朝露当下懵圈,不解道,“为何要罚他们?” 几人四目相对,不知从何说起,声音颤颤巍巍,欲言又止: “殿下,你可知你昨夜干了些什么?” 朝露摇摇头,她只隐约记得喝了很多酒,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三两小比丘尼“蹬蹬”跑过来,将她拉至桌案,指着厚厚一卷经书道: “佛子说了,女郎有违寺规,今日需得手抄全卷《楞严》。” 朝露被她们压着坐下,黄麻纸摊开,研墨递笔,扣在案前。 她无奈地接过笔,沉心定气,开始抄经。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此下策既不可用,还有何计可用? 一个时辰后,寺中敲了数下钟声,在房中都能听到外头人声鼎沸。她不由问道: “今日外面,怎么如此热闹?” 一个比丘尼回道: “是莎车国王子来寺中进香,与佛子论道。” 朝露停笔,若有所思。 莎车国王有不少子嗣,今日来的,不知是哪一个王子。若要是她认识的那一个,她或许就有出寺的机会了。 被比丘尼看着,朝露奋笔疾书,坐了一日才将经书抄完。她伸了一个懒腰,走出庭院,对看管的武僧道: “佛子只说不让我出寺门。我在寺中转转是可以的吧?” 没有人再拦着她。她一路晃晃悠悠来到正殿前想要寻人。 一个比丘在清扫落在地上的芭蕉枯叶。 “佛子呢?”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她其实要问的,其实不是佛子的行踪。 “佛子刚将王子们送出寺外,一会儿便归。”比丘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 原来人都已经走了。朝露面露失望,捻着发辫,慢步回到自己的庭院中。 影壁前的芭蕉丛长得茂盛,燥热的日光在叶间罅隙投下点点光斑。 一根碧玉权杖挑开遮挡的蕉叶,露出掩映丛中的颀长身影。近看一下,那顶上玉石竟比之蕉叶更加浓翠。 一声低笑先传入她耳中。 “乌兹王女殿下,可真让我好找。” 来人音色清润,气度风流。眉目间如点墨山水一双桃花眼望着她似笑非笑,浅色的瞳仁像是蕴着一笔化不开的深情。 朝露与他四目相对,认出他来,一时恍若隔世的错愕。 与前世一样,莎车国王子戾英,面若冠玉,蛇蝎心肠。 偏生,还是个痴情种。 第40章 酒色 前世, 洛朝露第一回 见到莎车王子戾英,是在长安围猎之时。 李曜率军平定西域后, 乌兹、莎车、高昌、疏勒诸国皆被迫遣子入朝为质, 以示对大梁朝忠诚不二。 莎车国献上的质子就是王子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