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过去。 身上盖着一袭厚重的僧袍,定是他给她披上的。 在他身边,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心安。 朝露起身,垂着头低低道: “襄哥哥,我梦见有人要杀我。” “女施主,可是起了杀心?” 她一惊,抬眼看到洛襄仍闭着双目,正手持佛珠,一颗一颗在指腹捻过。 他虽并未在看她,却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何不可?”她有几分心虚,小声回道。 洛襄睁开眼,沉沉的目色落在她眼中,淡声说道: “杀戮无能止战。今生你杀他,来世他再来杀你……宿世业缘,如此轮回,因果相报,永堕无间。” 朝露是死过一次的人,凡事皆已看淡,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们佛家重因果,想让人苦修今生,以求来世得果。可是哥哥,我只想求这一世的快活,不想管来世业火滔天。” 上一世太苦了,能重来一次,哪怕造再多的业障,她都只想过得随心所欲一些。 想到此处,她灵机一动,凑到洛襄身边,扯了扯他散开的袈裟边角。 “哥哥,我没什么佛性,不如,你收我为徒,我与师父一道修行,你来教教我?” 她想着,若是有佛子护着她,她不必再任人宰割。 闻此言,洛襄薄唇轻抿。 小姑娘身子柔软,直往他身上靠,小手叠在他肩头,支颐着她精巧的小巴。一双含笑的眸子,正摄魂似地望着他,在等他回应。 他眉头一皱,轻斥一声: “真是胡闹。” 语罢,就起身将她晾在一边。 又是胡闹。朝露扑了个空,心中顿生有几分哀怨。她心想,前世,他明明还邀她一道修行呢。 彼时,她有所耳闻,佛家有些隐秘的宗门,确有男女一世双修,共登极乐佛国的法门。 她便当场笑他因这一夜露水,生了欲念,有了劣根,心思不纯,讽他道: “和尚,破戒破上瘾了?是想夜夜与我同修吗?” 他似是默不作声,又似轻声叹息,最后低低念了一句: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现在想来,或许他真的只是想渡化她而已。 若是当时与他一道离开乌兹,哪怕剃光了头做个比丘尼,跟着佛子清修,青灯古佛一世,也好过死在李曜手里,不得善终。 朝露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 “襄哥哥,你明日真的不和我一道离开王庭吗?” 洛襄摇头,神色坚决。 “那我在宫外等着你,可以吗?”她追问道。 “等我做什么?”他轻蹙眉头,面露不认可的意味。 朝露垂首不答,在案上随意挑拣着洛襄翻译的经文,玉指轻轻弹了弹纸张,忽然仰头朝他认真地说道: “我别无所长,就是通晓西域诸国语言还有汉文。往后余生,我可以跟着哥哥修行,一起编译经文,走遍西域。” 前世,她与他相处数月,知晓他毕生之志,是著书立说,编译经文,将大乘佛法经西域传至中土。 若是没有她害他破戒,他会成为万人景仰的佛子,渡世间一切苦厄;他所编译的经书卷帙,会流传天下,为万世颂念。 而她,同样被困于深宫,囿于一隅,执于一端,折了羽翼,一直没机会去看看这天地广阔。 今生,当初他和她未尽之事,所思所愿,她想可以和他一起去达成。 朝露目露憧憬,继续道: “我听闻西域有一佛国,名曰高昌。高昌王城城门前有一座世尊像,通体金身塑就,肩与城墙同高。每当日出,佛像金碧辉煌,有玄猿献果,麋鹿衔花,如佛祖亲临。我一直想去亲眼看看……” “还有大宛国的汗血宝马,于阗国的和田玉石,渠勒国的红宝石榴……” “从前我跟父王说我想去西域其他地方看看,他总是跟我说,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夫君才是她们的归宿。我便想,我自己的心意,便不作数么?” 微风入室,烛火明灭。 洛襄颔首,静静听着少女心驰神往地诉说心事。 “你所言不虚。”他眉目持重,道,“无论男子女子,都该有依自己心意而活的机缘。对于女子而言,世道更是艰难,所限甚多,要随心而活,极为不易。” “出宫之后,西域甚大,天下甚广,你自会有机缘……” 朝露长睫微微颤动,难掩眸底寸寸明光: “那我明日,便等着哥哥。” 她说得极尽婉转,低垂的眉眼漏下一缕余光观察他的反应。 洛襄面无表情,良久静立,唯有宽大的衣袂随风鼓动不止。 他淡淡回道: “女施主既有济世之心,今后自可与有缘人并肩天下,游历四方。” 言下之意,他不会是那个有缘人。 “我已入佛门,断绝七情,此生既无亲缘,亦无情缘。” 他不会有妹妹,更不会有爱侣。戒律有悖,清规不容。 这数十日以来,已是他放纵了,耽溺了。 本不该如此的。 送佛送到西,明日出宫之后,便是就此了结。 朝露张了张口,始终没有再有言语。 她方才所说,不过像是一小块碎石,投入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波澜,毫无回声。 此间,洛襄一直背对着她,不曾回头。他很快调转话头,又道: “你三哥应是已收到我僧众的报信,正在赶回乌兹,若是快马加鞭,明日会在城外接你。” 三哥要来接她了。她心潮澎湃了一瞬,却仍有一丝隐隐的失落。 朝露侧身一望,看到他面对着佛龛,双手合十,神色肃穆,俯身一拜,道: “自此一别,山高水长。望女施主今后一生圆满,一世自在。” 朝露先是微微一怔,转而勾唇一笑。 旁人的临别赠言,一般无非是平安顺遂,大富大贵。 他却祝她自在圆满。 朝露静静望着佛子在神佛前低眉,为她虔诚诵念。她看了许久,眼圈发红,心下酸涩,面上却笑着应道: “好。” 他不知道,这一世,她或能得自在,也始终无法圆满。 *** 朝露一夜宿在佛殿,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入暮。 身上仍然盖着洛襄的僧袍,他已不见踪影。 朝露起身来到前殿。 隔着一面壁画影墙,宝殿中,神佛前,跪满近百个比丘、比丘尼,正齐声诵经,一派的庄严肃穆。 少年佛子洛襄坐在正中的宝华莲座,被一众远道而来的西域高僧和弟子围坐在中心,正在为佛门弟子讲经。 他娓娓道来,聆听的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