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问迹不问心。且朝堂官场之上,有争上的野心,也不是错事。” “只是……裴炎本人虽才能出众,却略微有些妒能。” 裴行俭沉思片刻:“是。” 原来裴炎这个性情还不太显露,因吏部年轻一辈,没人比他更有才能,甚至说都较他相差甚远,用不着他妒。 同时裴炎又格外勤勉,一个人能做四五个人的活,把跟他同期进入吏部为郎中的同僚,直接比到地底下去。 但自从三个月前,裴行俭把苏味道和王遽调回吏部,他就发现,裴炎略微有些‘紧张’了。 凡是更能在天后跟前露脸的公务,他都会紧抓不放,比之从前,在吏部加班的时日更多了。 姜沃凭栏,侧首正好看到裴行俭的鬓边白发—— 她这些年对裴炎的不放心,其实正来自于史册之上裴行俭之事。 裴行俭文武兼备,与其师父苏定方大将军一样,六旬之龄还能去平突厥叛乱。且他擅长兵不血刃,很快以反间计破敌,令东突厥首领自来投降,平其叛。 彼时裴行俭许诺不杀降,然而回到长安后,时任宰相的裴炎‘妒其功’,上书皇帝道东突厥首领并非真心投降,且裴行俭未以战平不算有功。[1] 后来投降的东突厥首领阿史那伏念被处死,裴行俭也未以功论。裴行俭当时便为之深叹而忧思成疾:“如此杀降,将来谁敢再降?” 自此后,裴行俭也是心灰意冷了,称病再不出仕。 不但仕途中绝…… 姜沃认真对裴行俭道:“守约,这回我特意向天后请旨,让你来江南西道一回,也不只是为了让你看看检田括户之果。更是因为孙神医在此地——这大半年折腾下来,你必得好生调养一番。” 裴行俭闻言不由摇头笑道:“姜相真是……丈八的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啊。” “姜相出京前方吐过血大病一场,自己就是个病人,出京后却还如此耗用心力做成此事,此时竟然劝我保养?我出京前天后还叮嘱过多次,令我告知姜相保重身体。” 裴行俭鬓边虽有白发,但看起来与多年前仿佛,依旧风骨峻峙,凛然英风。 此时他笑意也爽朗而明亮,便如这滕王阁上的秋阳:“姜相实不必担心我的身体。” “我亦为武将,习练多年,未尝有一日放下。” “说来刘相在南衙整饬府兵,为统将所设武技之考,我看着都技痒起来。我若去考,还必是样样为优等。” 此时的裴行俭看上去格外从容省闼,意气风发:“姜相放心,我必是高寿之人,还能再与姜相一同——” 裴行俭抬手,如宝剑出鞘一般,指向这云波浩渺的赣江,指向大唐辽阔壮美的山河。 他笑道:“至少再护卫这大唐河山三十年。” 姜沃垂眸望着阔朗江面。 高寿。 再护卫河山三十年。 史册上的你,都没有做到啊,守约。 在平突厥之叛的战果被毁掉后,不过两年,突厥果然又反。朝廷依旧再次下诏裴行俭为金牙道大总管,令其出兵平叛。 然而,这一回,裴行俭还未及出征,便病逝长安。 于裴行俭来说,一定很遗憾:其师苏大将军曾有‘雪夜破金牙’之奇功战绩,一战灭西突厥。而此时突厥再有战事,他被封为金牙道大总管平叛,却病到连金牙都去不到了。 * 姜沃抬眼,望向无边川泽。 但这条时间线上,不会这样的。 裴行俭就听姜相之声响于滕王阁之上,略带了一点回音,听来却让人格外安心:“守约,三十年还是太短,人要有大志——争取再为这片山河奋斗五十年如何?” 然后转头不容置疑:“故而今日宴后,你必得去跟我去见孙神医。” 裴行俭大笑:“好,那便承姜相吉言了。” 滕王阁下,大江东去。 山河壮丽。! 第230章 滕王阁上的乐人 阎伯屿阎都督下马车的时候,足下不由顿住。 他仰头望着飞阁流丹之滕王阁,低头便见滕王阁下停着的各等官制的马车——其中不乏三品以上朝臣或是有爵之人才能用的象饰朱里青釉车。 还是陪同他来赴宴的女婿,在旁轻轻提醒了一声,阎伯屿这才回神往里走。 说来,阎都督赴宴的心情,并不轻松。 因他实在不知道,姜侯今日为特意要请他来赴宴?甚至连他女婿,不过是洪州一个七品录事,竟然也收到了一张请帖。 当然,这份请帖就不是姜侯或是崔少卿亲自下的,而是一位名叫王勃的书令写的。 但这几个书令史代表的,不就是姜侯的意思吗? 阎都督他实在不明白——明明……过去的大半年,姜侯都把他当空气了啊。 何为都督? 大唐《职官制》明注:一州都督,领镇戎事,掌该州军事。 换句话说,当地最高军事负责人。 阎伯屿就是洪州都督,按说,巡按使在洪州的一切公务,都该他配合护卫工作。 然而,过去的大半年,姜侯甭管是抄洪州世家,还是检田括户事,全都没跟他打一声招呼。 配合姜侯工作的,竟然是京中天后特诏派来的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 最开始,阎伯屿心中也曾经有过几分不满:为了抄洪州的几个世家,姜侯竟然特意申请从京城调兵遣将,这岂不是明摆着看不上他? 被人当空气的滋味可不好受。 然而随着抄家结束,整个江南西道检田括户的开始,阎都督的不满迅速烟消云散了:这事儿他真干不来! 甚至有了几分庆幸:还好姜侯看不中他啊。 而这三个月翻天覆地似的‘检田括户’过程中,阎都督老老实实把自己当成一幅壁画,一动不敢动。只每天数着日子,盼望这场风暴快点过去。 虽说阎都督觉得自己没犯错,但谁知道姜侯的台风尾会不会忽然扫到自己呢? 比如,江州的刺史就倒了霉:据说,他只是将一些原属于流外胥吏可考的官职(且不过是九品从九品的官职),没有按吏部要求让当地胥吏考试,而是直接给了荫封子弟,被一个驿长小吏给举报后,就没了刺史位。 阎都督当时就在想:这都是什么芝麻绿豆的事哟!巡按使是咋知道的? 这种在阎都督看来极小的错误,他也不确定自己没犯过。因此只好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姜侯完了差使,恭送她去旁的道、州。 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姜侯也在江南西道待了大半年了,也该换个地折腾……不是,换个地巡察了不是? 终于夏去秋来,江南西道检田括户事告一段落,甚至滕王都要改换封地,姜侯也要举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