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他爸应当有些人脉,偏偏对此冷眼旁观,让老板一个人折腾了大半年。突然某天客户说要我们过来M国总部商议,通知得敷衍还仓促,但为了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老板硬着头皮直接飞过来,这就是那通惨绝人寰的凌晨三点电话的完整原因。 我迟钝的大脑刚消化完老板的指令,中年男人——应当叫徐叔,将一脸懵逼的我带进了庄园里那个同样奢侈的别墅,再带进了某间堪比样板房的客房。我奄奄一息地倒进柔软的床铺,隐隐约约地想起好像忘记了什么。可惜实在想不起来。我安慰自己想不起来就说明不怎么重要,睡过去了。 一觉睡到次日早晨,我打开电脑准备处理国内的各类事项顺带询问老板今天行程安排,在看见邮件最上方那封时终于醍醐灌顶,反应过来我忘了的事——客户的需求改了,我还没来得及和老板讲。 接下来一个消息让我从醍醐灌顶变成九雷轰顶,老板昨天单枪匹马闯进人家总部沟通,正好提到了客户需求对接方面的内容。这下直接捉瞎,那边的人当即放下狠话,说宁可给其他人让利润也不愿意和老板合作,老板意识到出了问题,翻邮箱又翻不出什么,一头雾水地赶回来,正焦头烂额呢,我现在跟他说……我靠,我还能活过明天吗。 至于为什么客户的邮件发到我这边,是因为那群b崽子是法国人,还是观念传统的法国人,骄傲地认为法语比英语高贵,只肯用法语沟通。我之前大学辅修了法语专业,水平比老板这个半年出家的半吊子高。与其让他们发到老板邮箱老板啥也看不懂还要转给我,还不如直接让我上。但昨天他们发过来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一堆生僻难词。我翻译到凌晨一点,起身上了个厕所,完美忘记我还要知会老板这件事,躺床上睡着了。 再之后就是凌晨三点被电话吵醒,起床气飙升至顶点,谁特么还记得啊。 第五章 我战战兢兢地下楼,和老板用委婉的措辞稍稍解释一番,老板在抽烟,嗓音哑得有种破产跳楼的沧桑——换我我也沧桑,临门一脚眼看要成功,却因为下属的失误砸得彻彻底底。我做好被骂一通的准备,老板却只叹了口气:“你帮我参考项目书写个大致的优势阐释稿,别太复杂,附上音频,我得背下来。要保证三分钟内念完。我后天再去一趟,亲自说。” 我说:“还……还有别的要求吗?” 老板使劲一摇头,弹了弹烟灰。意思是让我麻溜地干活去。 我迅速地滚了。 这个稿子比我过往任何一篇的都要难写,它得高端,也得简朴,必须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同时还要适应老板磕磕绊绊的口语水平。我打打删删熬到第二天凌晨五点才收尾,中途按下了一百多次的请辞念头,有一次辞职信都打好了,硬是没发出去。录音时更绝望,老板口语烂得像被蛀虫啃了的棉絮,杂乱无章兼藕断丝连,我必须把每个单词拆了又拆,保证他能复刻它们的标准读法。当老板发过来一条“可以了,你去忙别的吧”的消息时,我几乎喜极而泣。 顺带把备忘录上“辞职”的事项从一年后提到了下个月。 跟了老板快两年,我也看出他的事业并不顺利。公司内部隐患一堆,外部又脚跟不稳,我大致猜出是有人作对,这次不知道有没有对方的手笔——表面上或许是我一时粗心大意,但假设没有凌晨三点的通知,也不至于被完全打乱节奏。防明枪还要防暗箭,实在难受。我打算休完老板说好的年假就走人,辞职信拿写好的那篇。 解脱还是要趁早啊。 老板再次拜访客户总部时本来叫我歇着,美其名曰人文关怀。可我没法放心他这速成的口语,死缠烂打愣是跟上了。半个小时的车程他抱着电脑对着PPT念念有词,我偶尔出声纠正他的读音。原本挺和谐的一幕,我总觉得不得劲,就有点像晚上做噩梦一脚踏空,醒来后惊魂未定,心率过速。神经搭错桥,短路了,看东西都带点迷茫。 这种仿徨一路伴随我到总部的会议室,高层们眼神各异地打量老板,随后是我。我强行按下乱跳的眼角,言简意赅中规中矩地讲了段开场白:“为表现出我方最大的诚意,安总决定亲自为各位讲解我司的理念与优势所在。” 说完我退至一旁,打开投影仪,给电脑插上u盘。熬了大夜调整的PPT跃上墙,配合老板不疾不徐的语调,显得柔和迂回。 PPT切到第四页,准备进入正题的档口,好像口渴似的,老板低头拿起旁边桌子上备好的塑料杯,轻轻抿了一口水。角度问题,高层们看不见他的神色,我眼一扫却心里一突——八成是忘词了。 我写的演讲稿中间段落有一段特别多专有名词和技术名词,发音奇妙曲折,老板可能意识到自己忘了哪个特别重要核心词的发音,偏偏又想不起来,叫我救场。 问题是——大哥,你喝水几秒钟区区的暂停,我怎么救? 老板继续口若悬河,我在视觉盲区冲他拼命做口型:“哪个?哪个?” 他背着手,先是比了个“九”,再是比了个“二”,然后凭空划了一条长线。信息值低下的车枯辘话仍在继续,我看见有几个高层已经有些不耐烦。 长线?什么意思? 我绞尽脑汁,老板八风不动,笑容款款。好像即将没词的人不是他。我捻着纸,眼角余光滑过老板标注重点的句子,下面随手用黑笔画了条弧度微小的长线。 我艹!是第九行第二个句子! 那个句子的表达复杂,对于老板这种口语废物难度就像不会中文的外国人去菜市场用方言跟老太太吵架。我无声地做口型,并不指望他全能领会精神,想起一半也是好的。 接着老板就像每个讲了一个小时后如梦初醒的校领导一样,话锋一转,流畅地衔接起第一段埋好的伏笔。几乎与原稿分毫不差。 我松了口气,骤然起落的心情让我忽略了某种怪异的直觉。这种若有若无的怀疑感持续到老板结束演讲,风度翩翩地坐回座位才得到我的注意——老板说的时候好像总比我的口型先一步。 尽管仅是微乎其微的偏差,我却有些不悦,好像被读了心,被肆无忌惮地打探隐私,破坏边界感的入侵。就算心里明白“读心”是骗小孩子的谎言,还是挥之不去的憋闷。 我撇了眼老板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挪了点距离。 老板放低的姿态以及堪称慷慨的让利博得了一线生机,从其中几人明晃晃的动摇来猜,老板的生路没完全堵死。 我希望他们赶紧下定决心,忙完这一阵回国,我休了年假,拿钱走人。 跟这个六亲不认的魔头boss say byeb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