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出现,带着令人心碎的呜咽和颤抖: 【妈妈……】 【妈妈已经不在了……】 祈玉下意识松开了怀里的小人鱼,鳍纱摆动,从那里后退。 就在这时,那些尚在蛋中的朦胧意识仿佛发现了什么,忽然激动起来: 【妈妈的气味!】 【继承人……是妈妈继承人的味道,他回来了——】 这似乎是一个开始,紧接着所有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看看我,求你,看看我!】 祈玉捂住了嘴,他怕自己会惊叫出声。 那些孩子—— 【我的鳞片发育不全,不能接触水……】 【我没有眼睛,我看不见……】 【看我的手,它们没有皮肤……】 【我快要窒息——】 【我……】 巨大的视觉冲击下,他反而连移开视线都做不到,水汽迅速充盈了眼眶,又消融在水里。 【只有你能救我,‘哥哥’,你不摸摸我吗?】 【抱抱我吧,你抱抱我就不疼了。】 【为什么离开,你不想看到我吗?】 【哥哥——】 一道接着一道,却没有逼迫的意味,只是哀求。 令人绝望的哀求。 祈玉捂住耳朵,然而那些声音直接响在脑海,这种举动不过是自欺欺人。 太多了。 那些哀求快要让他窒息。 祈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每一个雪白的蛋,在他的虹膜中都成了透明状,露出里面的一个个胚胎。 它们大多都已经发育成了小人鱼,但几乎挑不出一个“完整”的个体。 是的,他们全部都发育得乱七八糟,是肉眼可见的苟延残喘。 地狱一般的场景。 怎么、怎么会—— “不……” 仿佛发自灵魂的巨大痛苦瞬间将他吞没,心脏被一只手箍紧般,大量鲜红的液体汩汩而出。 它们还在哭泣。 “不要……不要哭了……”十指深深插/入发根,拽下大把银发,然而祈玉丝毫没感受到疼痛。 他只是重复这个动作,快要崩溃地喃喃。 那种痛苦如潮水般直接流入脑海,强行让他感同身受。 伴随着极致的痛苦,那一瞬间,来自血脉深处的东西让祈玉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同样是那条人鱼的孩子,失去了母亲的“哺育”,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产生了畸变。 而作为母亲最特殊、最完整的孩子,他拥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这个念头清晰出现在了脑海。 “哥哥。”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实质的声音,只是这次却不再痛苦,十分平静恬淡。 一片哀叫声中,那声音格外轻柔,祈玉下意识转过身。 先前被他抱在怀里的小人鱼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松开,也正因此,祈玉才终于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温柔笑着、却让他嘴唇更加颤抖的脸庞。 “我叫圭,”小人鱼似乎在闪耀,金发露出光泽,金鳞光滑完整,漂亮又完整。 转瞬间抽条,成了一条成年体人鱼,健硕的体格和粗壮的尾鳍无不彰显著海中霸主的地位。 人鱼转而向他展开了怀抱,“是你救了我,我永远爱你,哥哥。” 随着人鱼的开口,那些痛苦的诉苦、祈求,也都渐渐消失了去。 成年人鱼笑着,带着无数影子,宿命般游到他面前,两双眸子对视: “你能救我,你也能救它们。这是母亲赋予你生命的价值,是你的职责,也是你的宿命……” “你呢?你要从这里逃离、见死不救吗?” 祈玉张了张嘴:“我……” “祈玉——” “醒醒,祈玉!” 这次的声音是确实炸响在耳边,祈玉猛然惊醒,浑身颤抖着退到了床角,死死捂住耳朵。 秦昭还举着试图叫醒祈玉的手,深深皱起眉,似是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空气陷入了窒息般的寂静。 “我……我没事。”半晌后,祈玉喃喃道,“我没事。” 秦昭注视半晌,端来了一杯茶,眉宇紧锁着没有松开。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祈玉的面孔很有些苍白,颈侧全是冷汗,隔了会儿,才想起来把蜷缩起来的腿重新舒展开。 秦昭注意到他接过热水的手还有些颤,接过后微微抿了一口,然后就一直这么捧着,明显还没清醒过来的样子。 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 秦昭叹气,走到窗前拉开帘子,外面的太阳光一路晒到床头。 温暖的阳光给祈玉苍白的脸上增添了几分颜色,祈玉眨了眨眼,又晃晃脑袋,才仿佛重回人间般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被子踢开。 青青也被惊醒了,睡意朦胧地游上他手腕,变成一条青色蛇环。 “做噩梦了?”秦昭坐在床边,低声问。 祈玉垂着眼,一口一口很慢地喝水。 秦昭没有再说话。 “……秦昭。”隔了会儿,祈玉抱着那只廉价的玻璃杯,梦呓般叫了一声。 那气声很轻,但秦昭听到了:“嗯。” 祈玉轻叹,问道:“你有过身不由己的时候吗。” “身不由己?” “嗯。” 秦昭沉默了会儿,说:“有。” 祈玉只把秦昭的沉默当做是不愿细说,于是换了个笼统的说法:“如果一个人的出生就被绑定了一些东西,又怎么能够逃出牢笼呢。” 须臾,秦昭说:“曾经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祈玉手指攥得很紧:“然后?” “然后我就不想了。” “……” “什么是‘身’,什么是‘己’,我分不明白,也没法分明白。”出乎祈玉意料的,秦昭再次开了口,“我只知道,这些共同组成了‘我’,而人没法从自己这个存在中逃离。” 祈玉有些疑惑:“‘自己这个存在中逃离’?” 秦昭看着他,语气很认真:“没有人的出生能干干净净,当你思考怎么把自己从身体里剥离,其实你真正在想的,是怎么逃避。假使你真的能成功,那你又能接受那样的自己吗?” 祈玉的眼睫剧烈颤了颤。 “我想不明白。”他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 秦昭伸手,扶住祈玉肩膀,迫使后者偏转过半身,面对自己。 这么近的距离,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祈玉侧脸边的冷汗,颈后的发丝因此黏在了皮肤上。 秦昭把那几根头发拿开,道:“问你自己。” 祈玉“啊”了一下。 可惜,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下意识看向手边——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