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冷。 魏玘长指冰凉,松松、虚虚地圈她,掌心颤抖,似已使出全身的力道。 他声音微哑,好像随时会消散风里—— “别丢下我……好吗?” 作者有话说: 魏狗的心眼多如马蜂窝,对自己和对别人一样狠。心疼男人就会上套啊女鹅!!! [1]引自《尚书.大禹谟》。 [2]化用了《管子.君臣上》。 第66章 引柔肠 阿萝步伐一滞, 纤影凝定原地。 她偏眸,自余光里, 捕到相牵的指和腕, 连微颤都分明可察。 魏玘的手在滑落,拇指摩挲,已降至她掌侧。 日光透薄,覆盖他睑上, 浮光细碎, 愈发衬出他脆弱, 像极了与她初遇的模样——但他眼里的她,远比那时更多、更满。 阿萝扭头, 不再看他,道:“怎就醒了?” “想见你了。”魏玘道。 他的话仍是虚的,不携气力, 却好似带了风, 拂动窗外的树影。 阿萝不说话,只凝眸,盯着树影瞧。 魏玘也不再开口。 可阿萝能感觉到, 他的指在游, 勾勒她柔瘦的掌,向她手心顺流而下,泊于一道细长的新痕。 极明显地,他的动作僵了一刹。 阿萝飞快抽回了手。她咬唇,拢紧五指, 藏起伤痕。 “何时所致?”魏玘道, “可曾处理过?” 他问得急, 气息低促, 却又收敛锋芒、小心翼翼,生怕逼她太紧。 听出他焦灼,阿萝莫名心虚。 她不接话,睫帘一垂,只道:“梁都尉与我说了。” “你母亲那里……往后该怎么办?” 这确是阿萝忧虑所在。她纯善、天真,未通权势之重,但并不痴傻,更时刻记得魏玘的处境。 “你母亲威胁你,你不依,她会不会……” ——会不会伤害你? 最后这几字,阿萝并未说出口。 魏玘不答,只深深地望她,自她乌而翘的发尖,觉察她清晰的颤抖。 他勾唇,眼里漫开温风,道:“担心我?” 阿萝埋着头,不回话。她无法否认,但又不想理他。 魏玘又笑,道:“放心。我不会受制于人。” 他早就料定,在郑博稽与他之间,淮南郑氏只会选他。 郑氏有心保下郑博稽,无非是怕东窗事发、有损宗族名望。可他一旦登基为帝,能令郑氏世代簪缨、兰薰桂馥,远胜于旦夕威望。 更何况,让郑氏声誉下降,本也是他存心而为。 翼州义仓所剩无几,只能靠常平仓赈济灾民。但要开常平仓,需先统计灾损、重核粮价,再乞今上恩准,免不了一番等待。 仅凭义仓余粮,众灾民难熬请奏之期,必须借助外力。 而他查处郑博稽、使郑氏名望受损,意在为郑雁声制造机会,由她以郑氏名义,出粟万石,支援翼州,为宗族挽回名望,提升她族内地位。 如此一来,自可一石二鸟,既扶持盟友、助他掌控郑氏,又不耗钱财、解饥荒之急。 “别忘了,我只做有把握的事。” 说话时,魏玘气息薄淡,口吻却笃定、沉着。 阿萝抿着嘴,仍不理他,双唇泛起微白,显然用了不少劲儿。 好一阵,她才回头,望入他一双凤眸——果然,她就知道,他的眼睛始终深邃,像两片幽沉的海,写满了莫测、难懂的算计。 她松唇,转身,向魏玘垂眸,杏眼漾雾,洇着蕴藉的哀戚。 “你总是这样。”她道。 ——总对自己最为残忍、十分狠心。 在阿萝看来,不论为平民愤、惩处太守,还是为示法纪、亲身受刑,魏玘都在铤而走险。 他惩处太守,忤逆母亲,会不会招来报复? 他亲身受刑,遍体鳞伤,会不会落下病根? 这大抵是她杞人忧天。可哪怕只有丝毫风险,落入她眼里,都会百倍放大,引她惴惴不安。 毫无疑问,她舍不掉他。她的心不会骗人,还在为他而感到疼痛。 “你算计所有事,甚至不放过你自己。” 听见这话,魏玘陷入沉默,思绪也丢了大半。 他猜到阿萝会生气,已打过道歉的腹稿。毕竟,他又一次利用了她,还对她毫无知会。 可他不曾料及此刻的对话。 这许是二人最大的不同。她的想法与心念,总能超出他所有盘算。 这又是二人最大的相似——和他一样,她不顾他算计、利用,仍牵挂他,将自己放在最末。 静寂之中,魏玘勾唇,牵起一丝笑,恣意又微苦。 他道:“有所舍,才有所得。” “所舍之物,未必当真厌弃;所得之物,也未必称心如意。世道如此,我亦不能免俗。” “因此,当初……我才想保护你。” 阿萝正难过着,听见魏玘后话,不禁颦眉,瞪着泪眼,愠愠地剜他。 魏玘见状,一敛眸光,道:“我没说我做得对。” 此时,他已然知晓,保护她的方式有许多种,而他选了最强硬、最不尊重她的一个。 阿萝一怔,不料他轻易服软。 她说不出话,双唇翕合几下,才道:“我也没说我原谅了你。” ——至少现在,对于蒙蚩之事,她仍心存芥蒂。 魏玘比她聪明太多,二人凑在一起,像兔子和狐狸。若非兔子偶有灵犀、运气尚佳,只怕一生都要受狐狸欺瞒、蒙在鼓里。 可蒙蚩是她唯一的家人,为她付出生命,是她不能漠视、不能忘记。 此间种种,如今的魏玘自然清楚。 他并未反驳,只抬掌,拢住阿萝小手,引她坐往榻边。 “那要如何?”他道。 “我当如何,你才原谅我?” 阿萝垂首,道:“你不要问我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揉在一起、捏成一团的棉花,藏起所有情思。 “你问我,我也答不上、说不好。” 她惯不是会说谎的人,便将当下最真切的感受,悉数拆给他听。 “方才见你受伤,我难过极了。那竹板打在你身上,和打我一般疼。但此刻见你好些,我又心里恼火,记起你从前做过的事。” ——是他,赎回她阿吉的银饰;也是他,瞒下她阿吉的死讯。 思及此,阿萝越发悲戚,也越发郁恼。 她蓦然回首,看向榻上的魏玘,恨不得倒出心中委屈、全扔在他身上,又怕怨气真有实体、会压弯他漂亮的身骨。 酝酿半晌,她扭开头,哀哀地叹了一息。 “魏玘,你太奇怪了。” 不待人应答,她又道:“这世上无人与你一样,既让我讨厌、难受,又令我欢喜、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