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甚至为助她阅读,在书里留下了不少标注与圈画。可屋内书籍再多,终归数量有限,她日日翻阅,早已烂熟于心。 此刻,一本从不曾度过的新书摆在眼前,似招引,也似诱惑。 阿萝凝望那书,渐渐地,生出一点艳羡。 此前,她只关注魏玘的伤势,竟不自觉间忽略了他的来处——他是自外头来的,见过更高的山、更远的河,与人说过话,走过她不能走的路。 阿萝垂首,黯然神伤。 若有朝一日,她也能到其他地方去,该有多好。可她是身负孽力的灾星,断不敢以巫疆的安宁为赌注,与自己的私欲相搏。 “如何?”冷声突兀而至。 阿萝微讶,抬眸看去,见魏玘神态未改、淡漠如初,令人难辨喜怒。 她道:“我来为你送晚膳。也该换药了。” 魏玘仍未睁目,只道:“放着。” 阿萝依言,更替竹盘内的木碗与餐具。 可一切排布妥当后,她并未离去,只在伫在原处,捏紧竹盘,觑向魏玘。 月光凝滞,二人无言。 终于,魏玘掀起眼帘,与阿萝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依然锐利,刀一般,悬往阿萝身前,令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也只有那一步。 阿萝站定,抿唇,瞥过魏玘腿间书,又松唇。 “你能告诉我外头的事吗?”她道。 山有多高,水有多远,路有多长——什么都好,她想知道。他是此处唯一能与她说话之人,假使她不能离开,至少也要听一听这天下的模样。 魏玘不答话,凝视她,眸里栖着幽昧的深光。 阿萝紧咬下唇,一片朱红被压得泛白。 这十八年来,她受困于一方小院,仰头是天,俯首见地。她本已做好独守终生的打算,却在魏玘到来之后,生出了一点别样的渴慕。 这是能被允许的吗?阿萝不知道,也不敢想。 她不愿放弃,便立于原处,等待他的回答;她也心生犹豫,便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 几是她低眸的同一刻,低沉的声音紧随其后—— “你今日唱了什么曲?” 阿萝一怔:“那、那是……” 那是蒙蚩教她的歌。在她睡前,他常常哼给她听,但从未提过名字。 不待她说完,魏玘又道:“再唱一次。” 短短四字掷地有声。并非恳求,而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金笼中 一簇微光在阿萝的眸里燃着。 她不通人情世故,听不懂魏玘的口吻。可她隐约发觉,他似乎是想听她唱歌。 阿萝眨眼,道:“如果我再唱一次,你会高兴吗?” 魏玘听罢,双目一眯,并未答话。 他视线如锁,直逼阿萝的眼眸,像要自其中掘出什么,却只瞧见两汪清亮的墨泉——澄澈,纯净,又真挚,比玉璧还要无瑕。 半晌,他才道:“会。” 阿萝闻言,又惊又喜。 她只想,他若高兴,兴许会愿意告诉她外头的事。 为确认这一点,她弯膝,再度跪回他旁侧,半身前倾,认真观察他神色。 “当真?”话语也满是期盼。 魏玘转首看她,挑眉道:“自然。” 他锐目沉晦,眼风如刃,只在答话的瞬息,闪过一丝玩味。 阿萝对此不曾留意。 她弯唇,放了心:“那便好。” 随后,她又想起什么,道:“但我只是会唱,也不知那是什么曲。” “而且,我只会那一支。你若想听些别的,我……” “就唱那支。”魏玘打断她。 他的口吻依然冷傲——这一回,终于令阿萝有所觉察。 她怯怯,咽下后话,转而道:“这会儿唱吗?” 魏玘淡淡嗯了一声。 阿萝掀眸,小心觑他,道:“那、那个……” 她仍惦着外界,想他先行透露些许,却又怕惹恼他、不敢直说,一时吞吞吐吐。 魏玘闭目,似要无视她此等徘徊。 阿萝有些失望。她颦眉,压下欲出的哀叹,正要开口。 “只问一个。”魏玘忽道。 阿萝茫然:“啊?” “你每日来唱一次。唱完了,准你问一个问题。” 阿萝一怔,喜上眉梢:“知道了。” 没想到,他不光愿意告诉她,还允许她每天都来问。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雀跃,认真道:“我会每日都来的。” 魏玘不应,修长的食指在臂上敲打,威仪迫人,仿佛催促。 阿萝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月辉下,吟唱声宛如流水,穿风吹云,又一次盈满整座小院。 魏玘沉默,仰颈,靠向树干,任由歌声涤荡。 伤口的痛感越发微渺。阿萝的低吟已如白日时那般,揉成片羽,扫去他心头的躁郁。 这并不是魏玘第一次听见巫族的歌谣。 越人皆知,巫族女子能歌善舞。许多权贵一壁鄙夷巫人,一壁蓄养巫族歌女。他也在各色场合下,听过不少巫族歌谣,但无一例外,均无灵气。 唯有这一支,更胜月色澄澈、春风轻薄,分外博他青眼。 魏玘历来奖惩分明。 他不介意给阿萝报酬,或是更贴切的——赏赐。 …… 这一晚,阿萝睡得很好。 她终于知道,大越的云与巫疆的云一样,都厚重地挂在天上,伸手也摸不着。 往后几日,阿萝如常照顾魏玘,为他唱歌,向他提问。 她不了解尘世,问题总很稚拙,如山有多高、水有多深等,惹得魏玘眉宇深锁。 但魏玘有问必答,并未食言。 甚至,他尤其恪守诺言,说是唱一次,就当真只听一次。哪怕阿萝主动再唱、求他继续回答,他也置若罔闻,从未松口。 阿萝只能依他。二人你问我答,也算各自相安。 她惯是知足,自魏玘处得到答案后,还不忘将答案分享给阿莱,与朋友同乐。 此期间,宿逑陆续为魏玘送来了软枕、牙粉、薄衾、烛灯等物。他忌惮阿萝,本不愿再来此处,无奈肃王尚在院中,只好谨慎伺候。 对此,阿萝既惊讶,又好奇。 她不知魏玘与宿逑的身份,也听不懂越语,只看见魏玘频繁收获新物件、与外界联系甚密,便对他越发羡慕,一度想追问缘由。 但她不久后就忘了这事。 她的十成心神,有七成留给了积压已久的问题,剩下三成则被魏玘身上的襕袍占住。 那襕袍被刮得破碎,怎么看,都不衬魏玘清贵——她闲来无事,便趁着唱歌,拿好针线,坐在魏玘身畔,替他缝补衣物。 魏玘不拒绝,只拈灯夜读,偶尔看她两眼。